皇帝要禅位了。
这是自从祭坛之变后,朝野上下最震动的消息。一切似乎很意外,一切又显得很合合理。经过祭坛的事,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太医传出的消息,这回总不是假的。
年逾六十的梁惠帝,终于到了要退位的时候。
而毫无悬念,皇位传给了端王。朝野上下都清楚,端王有两个好儿子,一个为皇帝挡下一箭,就了皇帝的性命。一个力挽狂澜,救了所有朝臣的性命。
于情于理,这位置都只能落到端王身上。可还是有些人不服气,认为易王也救驾了,怎么不传位给他?
在众人的争论中,易王主动退让,自愿去驻守南疆。那是蛮夷之地,许多小国蛮族位于哪里。地势复杂,族群众多。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易王的话很明白,不愿朝中再起波澜,对于端王继位心服口服。皇帝松了一口气,准了易王的奏折,作为补偿,还多封了一些领地给易王。
而稍后更令人诧异的是,梁惠帝直接越过端王,册封梁旭为太子,梁融为承王。太上皇直接册封太子,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可见梁惠帝对梁旭的看重。而更令朝臣们担忧的,却是梁融的封号。
承,传承之意。大越至开国起,只有一位被封承王。那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当年战功显赫,一路扶持太祖登上帝位。可以说,承王,是皇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今,这个封号落到了梁融的头上。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希望梁融继承先祖的遗志,像爱承王一般,辅助太子梁旭。
可是,这位新的承王,乐意吗?
册封大典在半月后举行,那时候大家的身子都疗养的差不多。梁旭的伤口基本愈合,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自己的父皇举行登基大典。稍后,他跟弟弟接受了册封,一个成了东宫的太子,一个,成了第二代承王。
大臣们狐疑,这两位看着兄弟情深,难保不会手足相残。要知道,为了权利,人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
有人更是疑惑,太上皇这是何意,分明将这两兄弟放在火上烤。越过皇帝册封太子,这将的颜面放在何处?这不是让父子相残吗?
而承王,自己亲手救下皇帝跟群臣,却得不到皇位的继承权,还要成为助力太子登位的利刃,那个男人能受这样的气?
自己取得那么大的功,皇兄轻易给摘了桃子,是个人心里都气不过。有闻梁融往日品行的人,难免在心中担忧,这兄弟俩日后怕是要起争端的。
这件事,不说普通臣子们担忧,曹丞相心里也是忧愁。承王如今手握兵权,若是稍有不满,又将是场动乱。纵然眼下他没有看出任何不满,可难保他日会成大患。
心里愁苦,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帝为太子跟长孙女赐婚了。
按理说,这是好事,算是皇帝对于当日自己在祭坛维护天子正统的奖励,可这复杂的局势,他心里难免担忧。过早被绑着站队,可不是他所甘愿的。
他发愁,可曹佩音却不是。
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未来的帝王。她将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曹佩音也是女人,来此旁人的羡慕恭维,还有嫉妒,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唯一担心的,是梁旭的身体。自从上次受伤后,回到王府养伤,她不过借机去看过他一回,实在不知,心中牵挂的紧。
作为母亲的于氏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思,想到丈夫传递的担忧,她心里惆怅。女儿嫁得好,一家子水涨船高,没什么不好,可眼前的局势来看,日后难免一番争斗。做母亲的,如何不心忧?
思前想后,她叫来女儿,想探探女儿的口风。看看这两兄弟,如今是何状态。
“娘担心梁融不,是承王会跟太子争夺天下?”曹佩音闻言,笑的花枝乱颤。
于氏见她如此,拍打她一下,颠怪道“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几分世家女儿的仪态,若是让太子殿下知晓,恐怕要嫌弃你的。”
曹佩音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安慰道“娘,你只管放一万个心。承王室绝对不会这么干的,你跟爹爹说,与其担心承王,还不如担心太子殿下另外两个弟弟。”
“这话何解?你莫不是知道些什么?”于氏疑惑,这分明话里有话。
曹佩音坐到于氏身侧,抱住母亲的手道“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您只需知道,他们兄弟啊,两个人,一条命。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承王放在心上,那也就只有他大哥了。太子殿下对这个弟弟,也是如此。说敢动他弟弟,谁都没有好下场。”
“娘,你听我的,让父亲转告翁翁,千万不要在他们兄弟间搅合。他们那关系,谁也拆不动。倒是那另外两个庶出,心大着呢。”
端王膝下一共四个儿子,太子梁旭,承王梁融。这两人是王妃嫡出,谁也越不过。剩下两个,一个是李侧妃生的二儿子梁振,陈册封所出的梁德。
这两个自来跟梁融不合,小时候没少打架。甚至还有人用端王妃的事,羞辱过梁融。梁旭作为长子,自然一碗水端平,可涉及亲弟弟梁融,也不是没用手段对付过这两个弟弟。
加上端王妃死后,两个侧妃都在争夺王妃的位置,所以几人的关系,一直明争暗斗。
这次出事,这两人没抢到功劳,自然愤恨的很,可惜人争不过命,不是他们的,抢都没机会抢。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们要争夺的,是皇后的位置。端王妃死后,碍于祭坛的事,只是安静追封了皇后的位置。那件事当日谁也不敢提,身怕招来杀生之祸。
外面的人不知道,端王府的人却略有猜测。
风言风语传了多年,加上端王对于王妃莫名不耻的态度。李侧妃跟陈侧妃十分清楚,这位端王妃在陛下心中是没有什么分量的。丈夫当了皇帝,后位虚空,她们怎么会没有惦记?
那两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大哥被封了太子又如何,父皇命还长着,太上皇又能活多久。倒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曹佩音的话被转达给曹丞相,这样的答案,他却是始料未及。思索一番,他决定暂且观察一番,毕竟朝廷刚刚经历动乱,暂时不会再有折腾。
至此,皇权算是顺利过渡,剩下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皇后之位的问题。
王府的旧人都进入皇宫,太上皇移居安慈宫,跟后妃安享晚年。可皇权暂时还把持在太上皇手里,很多重要的大事,都是要经过太上皇点头的。
新皇也不着急,皇权的交接,还是需要一些时日的。父皇如今的身子,他等得起。横竖帝位已经属于他,旁人再也无力争夺。
对于后宫那帮女人的争夺,梁融并不关心,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看着眼前跪拜的女子,梁融有些激动。他安静良久,直到地上的人腿都麻了,才开口道“你刚才的话,可是真的?”
那人抬起头来,十分虔诚道“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一丝欺瞒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质问平王。”
这人就是当日被梁融救下的女子,名叫思月,乃是平王的通房丫头。这些时日,她带着孩子住在端王府,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安稳,心中对于承王的感激,溢于言表。
她现在过的日子,是她从前想的不敢想的。比在王妃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要幸福多了。孩子有乳娘,她身边有下人伺候。这日子,再幸福不过。于是,她也投桃报李,将自己知道的一件秘辛,告诉了承王。
这件事说来,还是跟端王妃有关。
有一日,王府来了一位客人。思月作为平王的贴身丫鬟,自然随身伺候。好巧不巧,就偷听到一件事。
原来,平王打探到,当年汾王之所以忽然对端王妃发难,竟是因为,她无意间撞破了一件事。这件事,事关汾王的隐秘。
“奴婢听的清楚,那人说,汾王之所以针对端王妃,乃是因为王妃发现,汾王跟一个叫做张氏家族的人有来往。而且,他们在找一本书,叫什么扶扶扶南”
“《扶南异物志》?”梁融接过话题,神色凝重道。
“对对对,就是这本书,奴婢当时听说,这书上有什么张氏一族的秘密宝藏之类的,我也很是迷惑,后面怕被人发现,就躲开了。”思月很惊讶,原来承王殿下知道这本书。
梁融却比她更震惊,他从不知道,纱姑娘想尽办法要找的书,竟然会跟母亲的死有所关联。而唯一知道这本书下落的人,已经落海死亡。
提起这本书,他又想到了关离那张脸。梁融恍惚一下,看着思月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铮见状,主动送思月离开。思月说完这个秘密,心里舒畅,终于能安心享受承王殿下给予的帮助了。
等王铮送了人回来,看到梁融静静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王铮犹豫一会儿,才道“王爷,那本书,不就是关离那小子要找的东西吗?”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不然,咱还能找到那本书,查下去呢。”见梁融不说话,王铮又说了一句。
梁融淡淡道“她不在了,平王还在。”说罢,站起来,出了王府。
皇帝登基之后,曾经的端王府就改成了承王府,太子跟皇帝搬进皇宫。另外两个皇子,梁振还有梁德,因为没有功绩,暂时住在皇宫,等皇后的事确定下来,再做册封。
这偌大的承王府,就成了梁融一个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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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融赶到圈禁平王的别宫,侍卫见是他,哪里还敢阻拦。立刻放行,让他进去。这别院跟普通人家比起来,已经算是豪门大户,可跟平王府比起来,那就只是陋室而已。
梁融快步往里走,在一出寂寥的院子里,看到了衣着简朴的平王。不过半个月,他已经意气风发,成了一番狼狈的模样。
似乎一夜之间,他已经老了十岁有余。
梁融看着他,情绪复杂,若是不出意外,他这一生都将在这里度过,直到老死。
平王看到梁融到来,扔下手中的枯枝,讥讽道“这不是我那如日中天的大侄子吗?怎么,你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梁融恭恭敬敬行了礼,淡淡叫一声“侄儿见过皇叔。”
平王扫视一眼梁融,不屑道“如今你我胜负已分,你来这里恐怕也不是来看手下败将的惨状,不如说说,你的目的。”他已经落魄至此,早已不耐烦跟任何人打机关。
梁融上前两步,走到他的对面,开口道“汾王针对我娘,是不是因为一本书?”
平王一愣,终于抬眼看他“你如何得知?”
“那本书是不是叫《扶南异物志》,它是不是跟张孺年的张氏一族有关?”梁融再问,逼视平王。
平王从地上站起来,跟他对视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觉得,我凭什么告诉你?”他能有今日,除了汾王,不还有他一份功劳吗?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助自己的仇人。
梁融笑笑,扫视一圈这小小又寂寥的院子,捡起一片地上的落叶,淡淡道“我知道皇叔心有怨恨,也知道,你认为自己命不该绝,不该沦落至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棋差一招,到底还是争不过命。”
平王瞪眼,死死看着他“激怒我对你可没什么用?”
“不,皇叔误会了。”梁融笑笑,捏着那片落叶道“皇叔,你如今就如这枯叶一般,既然从树上下来,自然是再也回天乏力。可是你别忘了,是谁害你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严格说起来,我可不是你的仇人。你真正的仇人,是我的汾皇叔啊。你瞧你,被他安插眼线,用了常韦那样的小人在身边,若不是他,你如何能中了汾王的奸计?又如何会被逼的走头无路,要去逼宫?”
“皇叔,凭你的本事,若是正大光明争夺,未必不能得登大位。可惜,汾王的阴谋,防不胜防。”
梁融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平王渐渐恢复平静。他凝视梁融好一会人儿,嗤笑道“小子,不要跟我玩心眼,想用汾王来刺激我,可以。我如今深陷囫囵,可他逃之夭夭,我当然不甘心,不过这不代表,我就要帮助你。”
他不好过,凭什么让这小子好过。
“那如果我用汾王的人头作为回报呢?”梁融笑问。
平王停住要离开的脚步,回头看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用汾王的命,换你的情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梁融扔下落叶,死死盯着平王。
一阵冷风吹来,挂起一地落叶。平王看他好一会儿,嗤笑道“皇子造反,就算你抓住他,也只是将他圈禁而已。”
梁融笑笑,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如今他出逃在外,已经是丧家之犬,若是牵扯出他跟张家私通,侄儿抓捕的时候,他又负隅顽抗,侄儿的人不小心射杀了他,也是可能的。”
平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诡异畅快,他笑过之后,盯着梁融道“我有些同情你大哥了,你比他狠多了,他未来可未必是你的对手。”
梁融淡淡的,不接话,只是看着平王,等他的答复。
“好,我告诉你,记得你今天的话,让我看到汾王的尸体。”平王咬牙,对于这个设计坑害他的人,恨之入骨,恨不能生痰其肉。
将汾王挫骨扬灰,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梁融笑笑,点头允诺。他知道,平王这人,心胸狭隘,与其动之以情,不如将他的仇人摆出来。这样的人,为恨而活,能杀死自己的仇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汾王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痛恨的人。
从别宫出来的时候,王铮赶紧迎上去,一上马车,梁融便吩咐他,去找一个人。
“纱姑娘?殿下要找她做什么?”王铮疑惑道。
“你忘了,当初逼迫关离去找那本书的人,正是她。”梁融闭眼养神,淡淡道。
“可纱姑娘也说过,她只是收人所托,她”王铮一顿,狐疑道“是不是平王说了什么?”
梁融点头,睁眼看他道“从平王的意思来看,汾王应该就是那个出大价钱,找寻那本书的人。那本书汾王志在必得,一定还会联络纱姑娘,既然我们找不到汾王,不如从纱姑娘入手。汾王一定猜不到,我们已经知道了那本书的事。”
平王的话,他原本还有些怀疑,但是提起纱姑娘,他心里便有些信了。之前三分的信任,变成了五分。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纱姑娘。
好在当日南海一别,相互留了联系的方式。眼下要做的,就是赶紧将人找到,问出幕后的人是否跟她还有联系。就算没有,也能从她哪里,找到别的线索。
梁融疲倦回到王府,却见一人匆忙迎上来,定眼一看,是大哥身边的小太监,符公公。
“王爷,您可回来了,太子殿下等候您许久了。”符公公焦急地扶梁融下车,梁融疑惑看他一眼“大哥来了?”
“可不是,见不到您,十分着急。”符公公不敢催促,只能说着太子的着急。
梁融却不解,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情让大哥亲自跑一趟?他不是应该在东宫里,帮着父皇处理要务吗?难道是宫里出事了?这么一想,梁融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
一进门,人还没看清,就喊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