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父亲的脾气，还有一种怪怪的现象——这就是他越喜欢谁越爱朝谁发火，对家里人表现得越发突出和明显……当然，我发现这个秘密，是我经历过来的感悟，是我慢慢琢磨出来的道理……这就像泉水叮咚的美妙声音，只有了解了父亲，懂得了父亲，一切怨气都会变得心平静气、舒舒荡荡……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可小觑，仿佛心中腾升起一种被信任、被钟爱的情感，暖暖的，久久地凝聚在我的心底里，荡漾在我的行动中。
在空军开封干休所里，每位离休干部的院子里都有一片菜地。可别小看这些不算大的小菜地，多少时间，多少功夫，都花费在这块地上了。可以说，尤其是在物价上涨的时候，吃的菜也不便宜，而且每天饭桌上少不了。若是能自己种些菜，随时可以吃上新鲜蔬菜，还能节省不少钱。再说，经常翻地、耙地、锄地、种种菜，活动活动身子骨，离休后的老干部们既能有些事做，又能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喜欢在清晨新鲜空气的早上和暮色降临大地的黄昏时在菜地旁散步。他那沉稳的脚步，带着岁月的痕迹，带着欣赏的心情，去感受那红红的西红柿，青青紫紫的大茄子，长长尖尖的青辣椒红辣椒，等等……这些都会给他带来一种梦寐以求的愉悦心和成就感，在他喜形于色的心绪间延伸和舒展。
像“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白菜”等种菜谚语，父亲懂得不少，而且有许多家常菜的种法他都熟记于心、了然于胸。就拿种西红柿来说，从整地起垄到搭架打杈，从浇水松土到施肥防虫，他都从种菜书上学习过，而且还拜了附近村庄里的菜农为师，经常学些种菜的实用方法，提高他的种菜能力和水平，可谓是有心、有劲、有收获，乐在其中。
每逢星期天我们回家看望父母时，餐桌上少不了自家菜地里种的菜：譬如辣椒炒肉的辣椒，西红柿炒鸡蛋的西红柿，青菜炒虾米的青菜，等等，哈哈，还真不少呢！反正，地里有什么菜，我们就做什么菜，都是季节的适宜菜，基本上没有落下过。
当然，在父亲的菜园里，也是我经常锻炼身体，搞点农副业生产的好地方。每逢星期天，我和爱人带孩子回家，老婆帮着妈妈张罗一桌好菜，我就会情不自禁、不遗余力地把外套一脱，做出一副出大力流大汗的样子，去菜地翻地、耙地、锄地。
在干活中，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是额外负担，而是在心甘情愿中干得热火朝天，就像赤热的心对炽烈的事业那样，心中充满着热爱和干劲，为自家菜园做些小小贡献。
可就是在这时候，父亲常常训我，不是挑我这方面的毛病，就是找我那方面的问题，而且训斥我的声音还挺大，弄得左邻右舍都听得到。那时，我已三十多岁了，训我就像训小孩似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也感到自己是出力不落好，心里烦烦的、躁躁的，委屈得不得了。
记得有一回，我耙地的时候，父亲散步回来，老远就嚷嚷开了：“你要弄不好就别弄了，不然我还得弄第二遍。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大事吗！？”
听到这直撅撅的话，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浓浓郁郁的苦涩，一古脑儿地灌到我的心里，如同黄连味道，满身心都是苦兮兮的。要是别人这样说我，我肯定会撂挑子不干了，但是父亲说我，我只有憨笑着、沉默着，用容忍的态度去抚慰那受伤的心灵……当然，我也自知之明，知道耙地是个技术活，既要把地耙得平整，又要耙得上下都松软；可我耙地时，只能使表面平整，下面还是疙疙瘩瘩的，还达不到那种上下松软的程度。
过了一会儿，父亲从屋里出来，又放开他的嗓门训斥开了：“会不会种地，一出手就知道了。没有好的基本功，不要说翱翔飞天了，就是走路也走不好。”
父亲说这话时，并不是那种很凶的样子，脸上还流露出笑吟吟的模样。不过，他的话太伤自尊了，有些让人受不了、挺不住了，就像遇见《西游记》里的火焰山，无春无秋，四季皆热，寸草不生，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灼心难耐的。
我满脸惆怅地望着父亲，心中又一次掀起波澜，这里既有亲人间的眷顾，又有烦躁不安的无助……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本来，我想为父亲减少些体力劳动的负担，主动到菜地里干些粗活、重活，谁知连连遭父训斥……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当我在地里干活时，父亲就爱朝我发火……这种感觉，就像一勾残月，时时刻刻留存在我的心中，不管自然界是皎洁的圆月，还是夜色醇厚的星空，那片“残月”的影子总是那么深沉，那么铭刻，魂不守舍地在我脑海里浮现。
正在地里摘菜的妈妈，也觉得我在地里干活好好的，父亲冷不丁地就朝我发通脾气，她也看不下去地对父亲说：“你就不会跟儿子好好说话吗！”
就连我爱人也私下嘲笑我说：“你天生就长着一副挨训的脸。”
听到这话，我很怜惜、也很无奈，满腹的委屈就像一团团阴沉沉的乌云席卷而来，刮着风，下着雨，淅淅沥沥地在我心里风雨飘舞起来。
中午吃的饭很丰盛，有七八样菜：焦辣酥香的宫保鸡丁，红亮油润的酸甜排骨，鲜美入味的木须肉等。这些都是妈妈的厨艺。她经常做这几种拿手菜，都做出经验来了，该放什么佐料就放什么，所以好吃。
这时的父亲像变了个人似的，乐呵呵、笑盈盈的，亲切地把我叫到他跟前就坐，还拿出珍藏许久的好酒让我们儿女几个喝，好像达根就没有发生过训我之事似的，完全是一个可敬可爱、可亲可近的父亲形象。
吃饭吃到高兴时，父亲说说笑笑，面颊红红的，爽爽的。他还兴致勃勃地讲起以前经历过的故事：1941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他在新四军当侦察员时，经常在外边闯荡奔走，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他们东家要碗水，西家要口饭，填填肚子；有时，他们冒充忠义救**，到富人家里蹭顿饱饭吃。
父亲还说到《三国演义》中马谡，说他只读死书，根本不懂实践，而且骄傲自满、狂妄轻敌、刚愎自用，听不进意见，最终酿成大祸，兵败被斩。
这时的我，完全被父亲经历过的故事和三国里的人物所打动。特别是马谡，他自以为是，听不进意见……而我种地时对待父亲的批评，也有种盘存在心底里的烦躁和抵触情绪，不正是我要引以为戒得吗？！
当然，不管是父亲借古论今也好，还是说东述西也罢，我现在的感情完全被父亲的形象所感染、所征服……特别是看到父亲叫我坐在他身边，拿出好酒来，这样开心畅怀，这样有滋有味地谈笑风生，我如同品尝了一盅醇厚浓郁的老陈酒，津津有味地留存下余香袅袅的芬芳。
我和爱人带着孩子要回家时，父亲再三叮嘱要我们带些地里的菜回去。虽然买季节适宜蔬菜也不算多贵，但带些自家菜地里种的菜回去感到新鲜和温馨。我们拔摘了一些菜后，父亲总是嫌我们带少了，要我们多带些。
分手时，父亲喜欢要我的龙凤胎儿女亲他一下。当孩子亲他时，他即刻就会沉浸在一种当爷爷的幸福之中，去感受孙子辈的那种美妙和亲密，去体会孙儿们给他带来的那种甜蜜和满足。
从以上的这些事中可以看出，父亲是非常喜欢我的。也许，是我种菜的技术还不过关，父亲老是训责我，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现形式。也许，他想从中激发出我的自尊心和荣誉感，争创一流业绩？！也许，父亲就是这个脾气性格，不训训人，他心里就不舒服，总想找回当年他在部队时的那种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感觉？
当然，还有一种也许，这就是我在这篇文章开头所写到的，他越喜欢谁越爱朝谁发火。特别是想起父亲平时对我的眷念，点点滴滴之处，爱爱怜怜之间，我越想越觉得亲切，越想越觉得温暖……就算掺带着前几种因素，这种爱也是占主导地位的，是本质上的关怀体恤。
唯独有偶。我有这种感觉，大弟弟崔健也能体会得到。有段时间，崔健通过熟人常给家里买些开封大米回来。开封大米以粒大、光滑、色泽透明、营养丰富驰名国内外。按说，父亲应该高兴才是，可父亲却常常在吃饭时训斥崔健，弄得他常常不吃饭就气走了。这种“爱”与“训”的现象，常常让人吃不消、受不了，委屈不小。
如果把那句“打是亲骂是爱”的话用在这里，我还是幸福快乐的。至少说我能经得起坎坷，经得起失败，不论干什么事都有那股子韧劲，而且在事业上没有满足心和幸福感，一直朝前奔走追求。这与父亲经常训斥责备我有着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