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夫驾着马儿疯了一样地狂奔,车厢歪歪斜斜,谢芝缨和苏珊被颠得好几次撞到一起。
“万能的主保佑,阿弥陀佛!”苏珊胡乱地祈祷着,连刚从玄广那儿学会的也用上了,“我真是后悔,就不该答应西斯博罗的,好好地游什么山!这里荒郊野岭,到处都是剪径土匪!天哪!”
“夫人不要惊慌,”谢芝缨安慰着,“殿下派了很多护卫,都是精锐的勇士,定能把那些贼寇击溃的。”
虽然这样说,却在心里疑惑。西斯博罗男爵只是临时起意要来灵曦寺游玩,怎么就这样巧,遇到了贼寇?京郊是闹过流匪,但百里昭调来的可是京营的兵,那是兵强马壮的京畿护卫。事先清场封山的时候已经告诉了诸香客,哪支土匪胆敢鸡蛋碰石头?
忽闻数声惨叫,谢芝缨透过布帘缝隙,发现几个奋力厮杀的灰衣人全身发抖,惨呼着倒地。她认得他们的衣服,和阿四一样。他们是百里昭派来保护的暗卫!
谢芝缨心都凉了。再略向来时的路上扫一眼,果然地上倒着不少护卫的尸体。京营的精兵,竟也不敌这些贼寇!什么人这样强悍?
不及多看,又是一声惨叫,车夫和马儿都也中了招。马车猛地停住,谢芝缨和苏珊差点被甩出去。
“天哪!”苏珊再次尖叫,车内伸进一把雪亮的大刀,苏珊本能地向角落里一躲,谢芝缨被碰斜了身子,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切入她的小臂,血流如注。
手持大刀的黑衣蒙面刺客瞬间就跃了进来。谢芝缨一手护着苏珊,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身子,对蒙面人怒喝:“你是谁?我们只是进香女客。你若求财,我等身上细软银钱一并给你。”
她貌若镇定地说着这些,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她和百里昭被分开了,不知他那边情况怎样,只有能拖一时是一时。
蒙面人好像聋子哑巴一般,并不答话,甚至连冷笑都没有,只有一双三角眼继续透着凶光。谢芝缨还在说话,他已举起大刀向她刺了过来。
忽然之间,右腕金光大作,蒙面人倏地消失了。
谢芝缨震惊。她看见苏珊昏了过去,而那蒙面人举着大刀砍向一辆马车,正是自己乘坐的这辆。马车中空空如也,蒙面人却像未发现一般,兀自怪异地对着空气狠狠拼刺,双眼透着屠戮的血腥。一连砍了无数下,又有其他的蒙面人掀起帘子和他说话。
......金光?
右臂灼烫一般地疼痛,低头看去,所有血液都流向珠串,珠串放射着耀眼的光。
它,竟然再次显灵了。它没有预告这次袭击,是不是因为在寺中被净虚长老触碰过,镇压了灵力?而刚才她受伤流血,无意中“喂养”了它,它再次被激活。那么,蒙面人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从眼前消失了......
谢芝缨想起蒙面人怪异的举动,猛地醒悟。珠串有回溯时流的作用,净虚说过它可凝人心意,珠子感受到她焦躁欲狂,竟把蒙面人及其同伙,统统转移到另一个时间段的马车里了!那车座上还有血迹,正是她自己的。
这么说,那时她和苏珊已经逃走了?谢芝缨急忙去推苏珊:“夫人快醒来!”
她流血有限,珠子陷蒙面人于错乱时空中也有限,得赶紧逃命。
苏珊很快就被晃醒,她见谢芝缨满身血污的样子就哭道:“我是不是来到了地狱?天主啊---”
“我们都活着!”谢芝缨急切地打断她,“快点逃跑,那些人暂时过不来。赶紧啊!”
苏珊跌跌撞撞地被谢芝缨扶下马车,两人顾不得去看一地的死尸,提了裙子撒腿就跑。
谢芝缨拉着苏珊,只一个劲地朝灌木丛里跑,两侧的藤蔓荆棘把裙子都扎破了,四肢也多处挂彩,依旧不敢停下。
渐渐出了灌木丛,眼前有两条狭窄的小路,谢芝缨想了想,脱下已被扯破的紫纱批帛,在其中一条小路上走了几步,将披帛挂在低矮的树枝上。如果那些蒙面人追来,应该会以为她是慌不择路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吧,但愿如此。
两人沿着另一条小路疾奔,一刻也不敢停。小路蜿蜒曲折,谢芝缨边跑边看日头,凭感觉,这是去往与灵曦寺相反方向的另一座山头。
最后,苏珊哭着说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万能的天主啊,这是在哪里?”她一会儿说天渊官话,一会儿又叽里咕噜地说自己的国语,“六皇子妃娘娘,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我的脚好像磨破了。”
“哎哟。”谢芝缨感到伤口火辣辣的。原来是跑出来的汗流到了伤口上。
“天呀,你这伤口好深!”苏珊哭叫道,“我看见了里面的骨头!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就真的出不去了。”
真是一只聒噪的乌鸦。谢芝缨觉得脑子开始发昏,眼前暗一阵亮一阵的,大概是流的血实在太多。能把那么多人都转移走,这得消耗多大灵力啊。不过,唯一幸运的是那刀子没有粹毒。
“男爵夫人,我现在还是没有事的,”谢芝缨努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振奋些,“而那些家伙也不知何时会追过来。所以,我们决不能停下来。在我昏倒之前,还是抓紧逃命吧!想想你说过的,男爵那座美丽的庄园,如果你死在这里,谁会做它的女主人?”
苏珊抹了把泪,狠狠一擤鼻涕,忽然变得英雄气概起来。
“娘娘受着伤还这么有勇气。我也可以的!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她提起裙子,开始脱衣服。谢芝缨发现她腰间套着鼓鼓的裙撑,还用厚厚的宽纱带把腰勒得极细。
“娘娘别笑话我。我们那里的夫人小姐都这么打扮。”苏珊三下五除二地卸掉这些装束,又刺啦一声撕下一大块雪白的衬裙,要给谢芝缨包扎伤口。
“真是抱歉。束腰带被我的汗浸湿了,会感染伤口的。”苏珊的动作很灵活,“我的丈夫也曾上过战场,我还专门去护士学校学过怎样护理病人呢。哎呀,刚才我真是蠢极了,胆小鬼。”
谢芝缨看着苏珊悉心处理伤口,听她这样说,心里一热,“我的父母也差不多,母亲也这样照顾父亲的。”
包完伤口,似乎好受了点,两个女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向前走。叫她们惊喜的是,道路慢慢下行,慢慢变宽,竟来到了一处峡谷,一道潺潺小溪出现在不远处。
“天主保佑!”苏珊欢快地叫道,“我就知道,万能的天主不会抛弃我们的。”
谢芝缨松了口气。太好了,她流了那么多血,早就口渴难耐。况且,沿着小溪走,说不定能找到人家呢。
喝了水,又洗净了身上的血污泥渍,两人都精神了许多。傍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一间小茅屋。谢芝缨知道这是猎户建来用于打猎时栖息用的,里面无人居住,但是有苫着稻草的绳床,堆了几只陶碗、架了口大锅的灶台,门后的水缸里还有水。灶膛里虽然冷冰冰的,却能找到一些干燥的树枝,整整齐齐地堆在角落里。
“可惜没有火绒,”谢芝缨逡巡完毕,对一屁股坐在绳床上再也不肯起来的苏珊说,“我找到了一些干肉和米,但是因为不能生火,咱们今晚只能饿肚子了。实在忍不住饥火就只好喝水。”
这样久没来,珠子又安安分分的,蒙面人的威胁多半是过去了。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她还觉得全身发冷四肢酸痛,得好好休息。现在也做不了别的,只有等。相信百里昭会找到这里的。
苏珊的情绪好了很多。她笑着拍了拍肚子:“中午吃了那么多,饿一顿没关系,哈哈......哎呀,我看到一个男人!”
苏珊脸冲着门,一双蓝眼睛里都是惊惧。谢芝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讶得叫了出来。
“卫修!”
……
卫修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高大的卫海,谢芝缨也认识,这是卫修衷心耿耿的家仆。
“卫先生怎会来到这里?”谢芝缨十分惊喜,她们有救了。
“娘娘别见外,还是叫卫修吧。”
卫海身上带有火绒火石,熟练地去灶前忙碌了,小茅屋上方升起了缕缕炊烟,终于不再冷清,有了点家的样子。
“……我算到殿下今日有凶险,所以赶了过来。”卫修正在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进山后又卜卦,只推出娘娘的方位。”
卫修告诉谢芝缨,百里昭性命无虞,但是行踪不定,应该是在四处寻找她们。
谢芝缨欣慰道:“他平安无事,和他在一起的男爵先生一定也平安。真是太好了。多谢卫先生……卫修,你精通算术,真的好厉害,真是当世诸葛呀。”
可惜的是,死了那么多护卫,并且,那些刺客也不知去向。
苏珊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卫修。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和六皇子妃说话的时候,真是好温柔好温柔啊。对,温柔,那绝不仅仅是礼貌。兴吉利贵族多少风流情.事,自认生了一双慧眼的苏珊认为自己没看错。
精神松懈了,身体的不适便开始放大。谢芝缨感到头更昏更涨了,全身疼痛,呼吸出来的气体都是灼热的。
“娘娘,你在发烧。”苏珊摸着她的额头,“应该是伤口感染了。这位神奇的先生,你能不能去端些热水,娘娘需要多多地喝。”
卫修听了就走向小灶间,苏珊扶着谢芝缨躺下。
谢芝缨觉得自己确实透支了体力,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滚烫滚烫的,脑子里开始轰鸣,好像有钟鼓铙钵在敲。
眼前一阵阵模糊,白日零乱的片段犹如浮光掠影,时不时地在脑中飘闪。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略了,是什么呢……
想起来了。
“男爵……夫人……”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总不会嗓子也烧坏了吧。
“我在呢,亲爱的。”苏珊蹲在床头,对谢芝缨甜甜地笑,“别怕,我不会把你抛弃的。”
“哈……”白天的时候是谁怕得不停地尖叫。
谢芝缨吞了口口水,继续想说的话,“我记得夫人说过,有人和我长得像。还记得那是谁吗?”
虽然后来话题转移了,她还是慢慢地感到了不对劲。
苏珊来京城的机会少,往往都停留在驿馆或是与别国使节会面,能有机会见到和她长相类似的女子,除非那女子也是和她一样的贵妇。但是,今年打败北戎,万国敬畏,纷纷提出缔结新的盟约,天渊才扩大了与西洋诸国的友好往来。官员携带家眷,与兴吉利这样的外国人同饮同席,还是第一回。在那以前,外国驿馆,并没有现在这样热闹。
那么,苏珊是在哪里见到的那位天渊女子?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苏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娘娘应该知道,我的父亲也是外交官员。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漂洋过海来这里常驻,你们管这叫做……”
“官员外派,家眷随任。”谢芝缨心跳快了起来。她隐隐感到,接下来苏珊的话对她来说很重要。
“对对,随任。”苏珊点点头,“我的父亲,母亲和我,参加过不少宴会,与会者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外籍人士。我就是在那时见到那位美丽的公主的……天哪,越说就越觉得你和她像,这脸型,眉毛,鼻子,嘴唇,神态,还有你那种……呃,气度,总是不慌不忙的,土匪来了你都能拉着我逃跑那种,真的太像了……”
“公主?”谢芝缨没有理会苏珊零零碎碎的唠叨,只抓住了这个字眼,“我竟不知道天渊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回去问问殿下……”
苏珊猛烈地摇头:“不不不,她不是你们的公主。她来自叶番,嗯,是这个名字,我对她印象很深所以刻意记住了。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没有了,并入了贵国版图,强大的天渊帝王啊……不过叶番的文字货币之类,和你们是一样的,该说什么,融合是大势所趋对不对,哈哈……那时,她只有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和你现在差不多,所以我才觉得你眼熟嘛!”
谢芝缨还在消化着这些讯息,苏珊又兴奋地说:“对了,我还记得,那位公主有一个叫人羡慕的特点,她记性好得吓人!我曾经带去一本翻译好的《圣经》,她看了一章,只用了一会儿,就背诵了出来,一字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