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谢芝缨还以为苏珊在说客套话,“夫人来自西洋,一定觉得我们东方人都长得差不多。不瞒夫人说,我也分辨不清贵国油画里的那些美丽贵妇,总以为是同一个人。”
苏珊的大眼睛眨了又眨,两排浓密眼睫毛蝴蝶翅膀一样地扇了半天。她是外交官员的夫人,善于察言观色,敏锐地感到天渊这位英俊的六皇子在她说可爱的六皇子妃很眼熟时,目光里透出一丝寒意。
“啊哈哈哈,娘娘说得对。”苏珊连忙顺着谢芝缨的话头儿说,“但即使这样,娘娘的风度与美丽,在东方女子里也是十分超群的。”
谢芝缨并没有在意,此时红玉带着如烟等人端来精心准备的茶点,苏珊立即大力赞美起色香味俱全的东方美食,话头就这样被转移开了。
百里昭面色回暖,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开始和西斯博罗男爵聊起通商、关税等事务。
苏珊却的确是喜欢那些糕点。她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馋兮兮地问谢芝缨,还有没有再多一些。
“哈哈哈,”谢芝缨被逗乐了,“有是有的,只不过我要提醒夫人,现在吃多了,等会儿进餐,您会吃不下的。相信我,那些菜式才更加美味。您这样喜欢,我可以叫下人做多一些交给您带走。”
苏珊毫不在意地说,她酷爱甜点,胃口好得出奇,食量比一般人大,要谢芝缨完全不用担心她会吃撑。谢芝缨听了又笑,这位男爵夫人真是直率得可爱。
于是,红玉奉命把厨房准备的所有糕点都端了过来,苏珊大快朵颐,一扫而光,连百里昭都惊讶地瞪眼。西斯博罗男爵笑得胡子直抖,还劝百里昭,女人就是要这样吃。
“我们西方有句俗语,‘爱吃甜点人更甜’。殿下不希望让自己的妻子像小糖人一样甜滋滋吗?”金发胖男爵目光骄傲地扫过苏珊丰满的胸,凑到百里昭耳边道,“殿下,我可是过来人哦!殿下应该好好地饲养,啊不是,是豢养,也不对,是......”
西斯博罗男爵又犯了语言错误,手忙脚乱地改口,却怎么也想不起该用哪个合适的词儿。他求救地看向苏珊,苏珊双颊吃得鼓鼓的,一翻白眼猛咽下去,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喂养”。
谢芝缨红着脸低头笑。啧,还是不对。
“您的意思本宫明白了。”百里昭忍着笑,“本宫的妻子,本宫当然会对她如珠似宝的。”
其实这对西洋夫妻的官话说得算不错的,西斯博罗男爵可是资深使节,据说在国内还得过王室授予的贵族勋章。
午餐极其丰盛,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时换菜。苏珊眼睛都看直了,每吃一个菜就赞美数声,到最后果然吃得涨鼓鼓,但是还有更多她没碰过的佳肴,眼馋肚子饱,这才后悔。
西斯博罗男爵宠溺地捏了捏苏珊的脸蛋儿,用标准的官话嗔怪道:“小馋猫,好没出息!”
连站在身后服侍的丫头们都抿嘴偷笑。这洋老头还挺宠自己小娘子的嘛。
饭毕,苏珊捧着肚子后悔地说,真该听六皇子妃的告诫,又冲自己丈夫哭丧脸儿。西斯博罗男爵见她痛苦的样子,灵机一动问百里昭:“六殿下,能不能赏光带我们四处走走?听说灵曦寺的秋色极美,我垂涎已久,却总是不敢去,生怕吓着那里的香客。”
百里昭略加思索就答应了。他正在促成天渊与兴吉利国达成长达五十年的互惠通商盟约,里面有些条款他不满意,想要争取改得对天渊更有利些。兴吉利国是西方强国,一旦与之签下这样的约定,那么西方其余的国家也会效仿。
陪同这么重要的外交使节出游,百里昭主要考虑的还是安全问题。他派人给宫里送了牌子,调来百余名兵丁随扈,自己又布置了暗卫潜行,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百里昭和西斯博罗男爵同乘一辆马车,谢芝缨则是和苏珊坐在一起。苏珊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说她最向往的就是神秘的东方禅院,佛光啊轮回什么的,又向谢芝缨介绍本国的天主教。
一路无事。到了知客亭,大家下车,苏珊兴致勃勃地,拎着裙子一阶一阶地爬山,累得气喘吁吁。路上的行人一个也没有,百里昭早派人跟寺院打了招呼,所有香客都清退了。
谢芝缨也是明白此行利害的,她一边小心地陪着苏珊,一边留意四周以及手腕的变化。
如意珠子啊,千万保佑今天别出事哟。
到了灵曦寺,玄广长老早就等候多时了。长老带着大家参观各佛殿,西斯博罗男爵盯着那一尊尊神情体态各异的佛像,如同见到神仙一般,一会儿感叹“万能的主啊,我终于开眼界了”,一会儿又夸玄广大师是老神仙。
“这个却不敢当。”玄广谦虚道,“诸位来得巧,今日本院有位真正的大师出关,适才殿下派护卫来此预告,人刚到山脚,大师已知道来意了,直接就让弟子清场。大师说诸位都是有缘人,愿与诸位一叙。”
玄广口里的大师法名净虚,是位修炼到高层次的高僧,每次闭关都要三年,这日正好出关。
“......大师闭关,真的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吗?”苏珊惊讶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万能的主啊,东方文明的力量真是神秘。”
净虚大师和蔼地笑笑。几位中年护法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下首,听见苏珊的话,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
净虚大师说了些出家人的辟谷之术,又提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之类的,西斯博罗男爵夫妇开始还惊奇,后来只有傻乎乎地听,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
谢芝缨一直都在微笑地听大师**。这时,净虚大师看了看她,目光扫过全身,谢芝缨觉得好像有寒风把自己包围了起来。
心里隐隐感到不妙。卫修曾跟谢煜宸提过一件事,谢煜宸又当笑话一般地告诉她了,就是曾在这里出家后又还俗的祁文博,不止一次地说过,她脸上带着邪气煞气之类的,觉得她是个妖精。当时她听到后暗暗心惊,她自然不是原先那个人了。难道被祁文博看透了?
天,那么在这样一位得道高僧面前,她岂不是原形毕露了。
净虚看了谢芝缨,又仔细看百里昭的脸色。百里昭不时关切地打量妻子,那目光真是恳切。这是一对新婚夫妻,热恋中的爱侣。女子显然是发现了什么,虽然低着头,脸上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慌。
佛法无边,泽被众生。禽兽虫蛇尚可修禅,至真正般若观照境界,何况这样未曾造业的灵魂。
净虚暗暗地叹了口气,决定不说破。
苏珊很快就被单调的念经搅得昏昏欲睡,想打哈欠,觉得不礼貌,急忙用双手捂住。
她感到难为情,向其余人看了看,冲坐在身边的谢芝缨小声笑道:“我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刚才吃得也太饱了,这个……”
“跟我来吧。”谢芝缨会意,这男爵夫人贪嘴,经过一顿爬山,胃里是消化了,腹部该装不下了,要找间茅厕卸货。
净虚还坐在上座讲禅,两人轻手轻脚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谢芝缨快走到殿门口,一阵风吹了进来,衣袖飘起,露出手腕。
翡翠珠串反射着日光,直直刺入净虚的眼中。
净虚手中的那挂佛珠突然断线,檀木珠子散了一地。
“这位檀越……娘娘,请留步!”净虚指着谢芝缨叫道。
谢芝缨身子一抖。珠串毫无反应,是真的无关紧要,还是它被……这强大的佛法镇住了?
她想起珠串吸食自己的血,刚显灵通时又经常变成一串阴森森的骷髅,这珠子,可是来自东闵的翠珊的专有物。她翻阅过东闵史料,那可是巫术盛行的地方。
谢芝缨转过身,对净虚行了个礼,“对不住。大师,请容我先带男爵夫人去方便,大师如有什么疑问,待我们回来再说,可使得?”
净虚点点头。谢芝缨细看他的神色,似乎也不像是多么凶恶,倒是有些惊诧。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陪着苏珊如厕到回殿里,一路上谢芝缨都有种冲动,想要找借口遁走。
但怎么想都不妥。她可是东道国的皇子妃,这是来陪外国使节极其夫人参禅的,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什么好借口。
只好回去了。净虚见了谢芝缨,并没有抛出什么尖锐的问题,只是客气地说,他注意到她右腕上带着一串特别的珠子,可否拿来一观?
其实这样说是很唐突的。但对方是大师,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谢芝缨只能答应。她递珠子过去的时候心里狂跳,净虚该不会说它其实是一串骷髅头吧。
净虚将珠子托在掌心,片刻,幽幽地说:“娘娘可知,这珠子是什么质地的?”
“翡翠还是青玉?弟子当真不知。”谢芝缨恭敬地答,“弟子机缘巧合之下得它为饰,并没有细想。”
“确实是一种翡翠,极其罕见的玉石。它的名字叫做,往生翠。”净虚慢吞吞地说出这三个字,“顾名思义,传说中这种翡翠能凝结人的心意,灵觉,神识等等,庇佑其主。娘娘得了这样稀罕的物件,也算有福气,务必收好了。”
谢芝缨松了口气,心念一转,急忙问道:“大师见多识广,可知道这种玉石在哪里能采?”
她等着净虚说出“东闵”二字。
“自然我朝境内就有,”净虚回答,“西山之木,堙于东海。贫僧只在一本古书上读到过,东海海底有山脉,在那里,有人曾掘得往生翠,除此之外,再无记载了。”
……
出了寺庙,谢芝缨满腹狐疑,净虚大师说得好玄乎啊。谁能下潜到海底的山脉去?哎,也许翠珊和她一样,巧合地遇到了珠子。算了,珠子的来历,应该也没什么重要吧……
一声刺耳的唿哨撕裂了秋高气爽的晴空,那是警报声,周围人马顿时陷入混乱。
“有刺客!”
窗外传来护卫们此起彼伏的高喊。马车剧烈地颠簸,谢芝缨和苏珊乘坐的马车跌跌撞撞地冲上了一条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