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七夕,百里昭提前回来得很是应景。
天色擦黑了,荣辉大街两侧却比以往热闹百倍。吆喝声此起彼伏,商铺流光溢彩,集市犹如元夜。
谢芝缨任由百里昭牵着手,身子一个劲儿朝人多的摊子扎,只觉两只眼睛不够用。
“看上这个了?”百里昭在她耳边大声喊,周围人声鼎沸,他得运足了气才能让她听见。
那是一所卖木雕土偶的铺子,顾客围得水泄不通,谢芝缨正对着一栋精致的小庭院垂涎三尺。
木雕的小阁楼,飞檐重殿,铁马叮咚;巴掌大的月台上挖了小池子,里面放了水,浮着圆圆的绿萍,以及黄豆大的鸳鸯凫雁等水鸟,还有小小的乌龟,露出笔尖大的脑袋;月台对面堆了座小山,山上植满毛茸茸的青苔做树木,半山腰搭了细竹枝编的小凉亭,亭中还摆着小桌小凳,一条盘山石阶刻得整整齐齐,从亭子里一直通往山脚。
谢芝缨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忽然玩心大起,冲那水池猛吹一口气,水面晃动,只只水鸟一起一伏的,看起来好像在追赶小乌龟。
“真好玩。”她扭头冲百里昭笑道。
“那就叫人拿回家。走了,还有更好玩的地方。”百里昭搂着她挤出人群,“已经逛了小半个时辰了,再迟些,人家该关门了。”
百里昭冲身后比划了几个手势,一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便默不作声地又挤回铺子。
谢芝缨好奇地问:“更好玩的地方?那是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百里昭神秘地说。
他带她来到停着马车的地方,解下一匹大黑马,抱着她跳了上去。大黑马载着两人,一路熟练地钻小巷子,七拐八绕的,最后来到一条街,两旁是一栋栋张灯结彩的朱漆小楼,依旧灯火辉煌,却鲜少行人。
百里昭在其中一栋楼前停下,这里已停了数辆马车,车帷低垂,车旁笔直地侍立着数人,一望即知是权贵之家的下人。
百里昭扶着谢芝缨下马,带她进了小楼。上到二楼,转弯,门前守着两个小厮,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穿着奇怪的黑色窄袖礼服,长度只到腿弯,背后垂着两道黑色飘带。白色衬领外翻,袖口缀着闪亮的黄铜纽扣,小腿紧紧缠着白袜,足蹬镶了两排银扣的牛皮靴子。虽然穿戴怪异,见了百里昭,马上点头哈腰,神情十分恭敬。
百里昭冲两人点头,小厮弓着腰将门打开,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尊敬的殿下,上座已为您准备好了。”
百里昭神态闲适,牵着谢芝缨的手朝里头走,一边轻声道:“这是兴吉利国的驿馆。不久前,他们在这里开了家赌坊,说了好几次了,请我过来玩。你想不想见识一下西洋的骰子?”
“想啊!”谢芝缨神往地说,“以前我和七哥哪儿都去逛过,就是不敢去赌坊,祖母严禁家里人沾这个,被长辈知道了要家法伺候的。”
“哈,不会让你上瘾的。”
进门依旧是一条铺着厚厚团花地毯的通道,两旁墙上糊了与地毯同样花色的墙纸,挂着数幅西洋油画,画中有人物动物风景。谢芝缨留意到其中还有带着宽边帏帽,垂下网格面纱的贵妇,穿的纱裙开胸很低,露出洁白如玉的脖颈、肩膀乃至半边酥胸,饱满而富有弹性,令她脸红心跳地想起了新婚那晚百里昭拿回来的,会动的春.宫画册子。
走廊尽头,两侧又有走廊,分别通往不同的房间,门口也守着同样穿戴的小厮。百里昭在其中一间门口停下,俨然熟客一般地冲小厮点点头,小厮忙不迭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巨幅玻璃屏风,后面有喧嚣声传出。绕过屏风再进去,完全是一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正中央是一架大得出奇的方桌,中间放着色彩艳丽的转盘,划分成许多小格,每格都刻着奇怪的符号,符号下面依次刻着“壹”“贰”“叁”“肆”等数字,一直到三十八。一只小白球正在转盘上滴溜溜滚动,停下来的时候,围观人群立即发出一片惊呼,有的懊恼有的兴奋。人群中有京城人,也有外国人,而从那些京城人的穿戴气度看,多半来自高贵门阀。
“这叫轮.盘.赌,”百里昭在谢芝缨耳边说,“玩法很简单,眨眼间就是大把银子。这些天渊人都是京城达官显贵以及豪商。还有其他的赌具,里头有给咱们准备的雅间,走。”
谢芝缨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身穿黑色杭绸直裰的芸盛。新的赌局已开始,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小球翻滚,嘴角带着一抹随意的笑。芸盛马上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认出谢芝缨,又看见了百里昭,冲两人拱手。
百里昭经过芸盛身边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好像已交流完毕一般,十分默契。
他们很熟悉?
谢芝缨看向百里昭,又扫一眼已重新低头看盘的芸盛。未及多想,已被带入内间。
“尊贵的六皇子殿下,欢迎光临!”一个半秃顶的金发胖老头迎了上来,摘下头上像倒扣着的大船的金边黑帽子,夸张地行了个礼。
“西斯博罗男爵先生,”百里昭笑道,“你的官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啊哈哈,殿下过奖了。”胖老头笑得两撇小胡子都翘了起来,“一直恭候您大驾光临,终于把您盼到了。”
说着看了看谢芝缨,笑眯眯地问百里昭:“这位美丽的夫人是您的......?”
谢芝缨为图轻便,照旧是一袭男装。但看在别人眼里,淡雅妆容,五官娇美,肌肤细腻,身段玲珑,显然是个女子。
“是本宫的妻子。”百里昭解释,“本宫身边唯一的伴侣。”
又对谢芝缨道:“这位是西斯博罗男爵先生,兴吉利国的公使。”
西斯博罗男爵立即夸张地赞美起谢芝缨来,谢芝缨只惊诧了一息,便笑着还礼。
“您太客气了,爵爷。”
男爵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哈哈笑着说:“殿下与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殿下的妻子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尊敬的六皇子殿下,我能这样说吗?”
说着,两只蓝眼珠冲谢芝缨挤了挤,咧嘴一笑,两颗金色大门牙闪闪发光。
“友好款待朋友家人是我朝传统美德。”百里昭笑容不减,“仅此而已。”
西斯博罗男爵笑得嘴咧到耳根:“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贱妾不多几日也要抵京,届时携带她去府上做客,可以吗?”
谢芝缨强忍着笑。贱妾?这洋爵爷指的真是小妾吗?该叫拙荆吧。还“携带”她做客,哈哈,鹦鹉学舌好逗啊。
“欢迎您带家眷来访。”百里昭笑道,“来之前,写封信让人带去鸿胪寺即可。定为您和夫人设宴款待。”
这时传来一阵香风,身边走过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见了谈话的三人,惊呼:“六殿下!”
谢芝缨扭头望去,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是奚珮晴。她见到百里昭,眼中带喜,再看见身边的人竟是谢芝缨,立即浮起失望和嫉恨,也不打招呼。
“奚侧妃。”百里昭淡淡一笑,“原来三哥把你给带来了。还有谁?”
“太子殿下,五殿下,以及几位大人。”奚珮晴知道百里昭的意思,福了福身子道,“轮.盘已开多时了,殿下随我来罢。”
西斯博罗男爵也陪在身后,又绕过一座屏风,谢芝缨见到了太子,逸王和五皇子等人。太子身边坐着仪态万方的太子妃,逸王身边的座位空着,五皇子边上坐着的则是程彦雯,另外几位便装老爷也带了俊俏女子,谢芝缨并不认得。
百里昭一一介绍,都是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见毕礼,拉着谢芝缨坐在五皇子右侧,胖爵爷则搬了把椅子,笑眯眯地在谢芝缨身边挤了个空坐下。
百里昭坐定,掏出一叠银票交给满场跑的洋小厮,说买筹码。
“六弟,替大哥下个注改改运吧。”太子含笑说,“刚才你没来,我一直输到现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连你大嫂头上的簪子都输光了。”
百里昭还没回答,程彦雯笑着插嘴:“大嫂,你看大哥这话说的。五殿下也不是诚心,一切还得随缘。”
奚珮晴撅了撅嘴。程彦雯这大嫂大哥叫的,真把自己当正妃了吗?哎,五皇子妃身体是每况愈下了,倒叫她捡了便宜,总见着五殿下带她出来。
太子妃笑道:“彦雯说得对。六弟,你押多少?”
“今儿是七夕,就押十四吧。”百里昭回答。
看来大家都是常客了。谢芝缨盯着转个不停的轮.盘和身边五光十色的小圆片,西斯博罗男爵热情地向她讲述规则,以及每种色彩的筹码分别代表多少钱。
“……用不完可以退还,每注十两。”
谢芝缨正在想这个倒也不算太高,胖老头接着说:“金子。”
“……噢。”
十两金子玩一把,太子那样说,也不知道输掉多少金子给五皇子了。
程彦雯那次做张做势的摊派银子,太子主动拿了大头,出了六千。现在太子输给他们钱,程彦雯还这样说话,好小家子气。
百里昭定了数字,其余人也定了各自的数字,小球欢快地跳动,最后停在一格上,看那刻着的汉字,是“拾叁”。
“哎呀!”程彦雯激动地尖叫一声,“又是我们赢了!五殿下,我们又赢了!”
太子摇头笑着,百里昭歉意地冲太子作揖:“对不住啊大哥,真是手气不行。”
“今儿可是怪,”太子妃边给程彦雯递筹码边无奈地笑,“一屋子人,兜里的阿堵物统统跑去五弟那里了。”
百里昭对太子妃摇摇手,把自己眼前的筹码朝五皇子面前一推:“大嫂,是小弟手气坏,怎能让大哥破费。”
奚珮晴眼睁睁看着程彦雯得意地伸手去接筹码,似乎指尖还碰到了百里昭的手,脸都气白了,嘴也撅得更高。
谢芝缨暗忖,不知道逸王输了多少。要是逸王妃也在,会不会也气成这样?
白天太子妃帮她出头,还是很感激的,能不能帮忙呢?
谢芝缨想起珠子最近的表现,心中一动,便垂下眼帘,默默呼唤。
珠子果然发起热来,她看见了飞快旋转的轮.盘,最后,小球停在了……
“大哥,大嫂,”谢芝缨忽地开口,“妹妹不才,想斗胆再替大哥掷一回,或许能挽回一点运气,可使得?”
一桌人都盯着她。
百里昭微微一笑。他已经猜到了。
太子妃摇着头说:“呵呵,不过是玩儿,太子也就是随口一说,六弟妹别在意。”
奚珮晴咬了咬牙,对太子妃道:“大嫂,就让谢……就让芝缨试一试怎样,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能输给五哥!”
男人们都哈哈大笑,太子妃也忍俊不禁地说:“珮晴这是路见不平哪。那六弟妹,太子殿下今儿能不能挽回颓势,就落在你头上了。但愿弟妹生了金手指。”
“我也希望如此。”
谢芝缨说着,朝转.轮里仔细看了半天,却迟迟不决定。
“喂,大家都下定了,你快点。”奚珮晴心急地催。
谢芝缨又犹豫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所谓夫唱妇随,我还是选十四吧。”
“……哼。”
奚珮晴和程彦雯同时小声冷哼。
谢芝缨又对大家说:“不过我有个小建议。西斯博罗先生,我能把赌注提高十倍吗?百两金子一注。”
洋老头扬起了金色的眉毛,先是点头,说当然没问题,又问大家有没有意见,众人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轮.盘又开始转了,这次赌注高出很多,大家的神色都很紧张,既盼着它停,又不想让它太早停。
渐渐地开始减速,小球缓缓沿着一个个彩色格子滚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慢得像在散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滚动。
每跳一格,众人的心就拔高一层。
小球跳到了十三,这次五皇子也依然押这个数,是程彦雯决定的。
小球似乎没有了继续转动的力量,程彦雯尖叫声更大了:“又赢了,啊哈哈哈哈!殿下,我们又——”
“赢”字还没出口,只见白色小球缓缓地滚动了一下,停在紧挨着的“拾肆”上,再也不动了。
……
局势逆转,刚尝到甜头的程彦雯不甘心,非要再来,次次都要玩百两金子一注的。谁知五皇子的运气真的用完了,接下来几局,哪次都输。甚至到了后来,改成简单的下注单双数,依然是输。五皇子眼前的筹码渐渐跑去了其他人那里,最后还分别欠了太子和百里昭几百两金子。
“自家兄弟,就不较这个真儿了。”结算的时候,太子慷慨地把债务一笔勾销。
其他人还是有输有赢,一看这就是太子给五皇子台阶下。
百里昭也跟着说:“就是,都是自己兄弟。五哥,你玩得尽兴才重要。”
五皇子边道谢边狠狠地瞪了程彦雯一眼。奚珮晴心情大好,一连夸奖了谢芝缨好多句,这还是她认识谢芝缨以来头一回发自内心地赞美这个曾经的情敌。
其实谢芝缨也就那一回召唤了珠子,是想杀一杀程彦雯那得意忘形的蛮气,再往后她就没出手了。程彦雯被五皇子瞪,脸色难看得像吃了泥土。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贪心不足,非想着翻盘,结果输成这样,还不得不跟着五皇子向太子和百里昭表示感谢。
“美丽的夫人,不要烦恼。”西斯博罗男爵状若同情,“赌.场运势一直在变,也许下次就变好了。欢迎夫人再次光临。”
逸王看了看五皇子,目光中饱含着告诫。
不过,天晓得百里昕会不会管住自己的腿。
……
西斯博罗男爵送了谢芝缨一个小雕塑,是个金子做的微缩转轮.盘,说权当见面礼。
“……内人一定很喜欢夫人。”西斯博罗男爵终于在百里昭的提醒下修正了对自己妻子那不雅观的称呼,“夫人想必也和内人一见如故。”
“那就祈盼您携夫人早日造访寒舍。”百里昭挥别了洋男爵,带着谢芝缨告辞。
金风玉露相逢夜,自然是缠绵缱倦,云收雨散后小夫妻偎在一起说悄悄话,这才提到白天发生在书房的事。
谢芝缨就问百里昭,究竟为什么这样讨厌让丫头服侍。她嫁过来之前,六皇子府的女人尽是许嬷嬷、石妈妈这样的婆子。至于书房,更是没有近身伺候的。进出百里昭书房的,只有他自己,以及项先生等僚属。
百里昭静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芝缨,我怕我说出来,你会……生气。”
“当然不会了。”其实她自己也猜测过,那多半是难以启齿的。
百里昭轻叹一声。
怀里的人儿一袭白色寝衣,静静地贴着他的颈窝,像只乖巧的暹罗猫,两只大眼睛里闪着柔软的光,等着他继续。
他的目光透过轻柔的银红纱窗,看向朦胧的月色,看向许多年前的那段懵懂岁月。
“我很小的时候,母妃小产,身体亏得很厉害。服侍我的宫女叫做苒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悉心照顾我。我很依赖她。我叫她,苒姑姑。”
那时,苒姑姑在他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三四岁的百里昭和穆惠妃说话,经常是:苒姑姑,我跟你说啊……说完才发现自己是叫错人了。
所有的皇子身边都有这样一位大宫女。年青时照顾小男孩儿饮食起居,男孩儿长大了,便承担起启蒙床伴的角色。
百里昭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一直说会陪着他的苒姑姑,和二皇子躺在了一起,就在他的床上。
小小少年百里昭伤心又困惑。他还分不清自己对苒姑姑是什么感觉,姐姐也好,母亲也好,他有种浓浓的依赖感,认为她属于他自己。
苒姑姑告诉他,她真心实意地爱二殿下,这种感情是妻子对丈夫那种,就如他的母亲之于父亲。
百里昭似懂非懂,他虽然有些难过,但是看到苒姑姑这样很开心,也就接受了她灌输给他的说法,努力劝自己接受现实。
可是后来,苒姑姑和二皇子的事被皇帝知道了。皇帝大发雷霆,处死了苒姑姑,并把二皇子贬为庶人,赶出了京城。
“为什么这样处理?”谢芝缨问,“德行有亏,也不至于贬为庶人吧。”
“因为苒姑姑已经和父皇……在一起了。父皇只是还没来得及抬她而已。”
“这……”
谢芝缨沉默了。这样的话,苒姑姑对百里昭的那番解释,究竟是真是假?他对她的感情,尽管带了点孺慕之思,但还是依恋的。所以,她的欺骗对他来说是沉重的打击。
从那之后,百里昭再也不肯让年轻宫女贴身服侍。他长得越来越英俊,年轻宫女见到他,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甚至找借口来他跟前转悠。百里昭便更加厌恶她们。
“娘子,”百里昭忽然担心地抬起谢芝缨的脸,“你介意吗?我……我对苒姑姑……”
“呃……”
谢芝缨思考了一会儿。百里昭一双黑眸牢牢地锁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神情变化。
谢芝缨回过神,看见百里昭紧张的样子,嗤地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百里昭并没有因为她笑而放松,紧追不舍地问。
“我只是在疑惑,你不近女色,会不会有人怀疑你好男风啊,还能想什么。”
谁能一点过去都没有。她以前还心悦过程彦勋呢,再说百里昭那种感情,也是很复杂的,和普通的男女之情也不一样。他对她是多么好,以后也都这样才是最重要的。
谢芝缨还在思索,百里昭已经黑着脸,一翻身压住了她。
“现在就让你看看,你的相公到底好什么风。”百里昭恶狠狠地封住谢芝缨的唇,撩起寝衣,蛮横地闯入她的身体。
“唔……你你……轻一点儿……”
月色愈发温柔,帐内有情人儿正缠绵,这是个美好的七夕之夜。
……
几天后,西斯博罗男爵果真带着夫人登门拜访了。
男爵夫人名叫苏珊,是位身材高大的红发女人,一副兴吉利国流行的贵妇打扮,和谢芝缨在驿馆壁画里见到的差不多,不过,没有那么暴露。她的腰束得很高,下半身的蓬松纱裙高高鼓起,像倒过来的大蘑菇。五官突出,浓眉大眼,眼睫浓密,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咧得很大,牙齿雪白,脸上的线条很明显,是个带有异国风情的美人。
苏珊果然很喜欢谢芝缨,忍不住用了本国礼节,先是拥抱礼,搂得极紧,然后是贴面礼,脸贴脸,最后亲吻了她的额头。
“落落大方,娇小玲珑!亲爱的,你真是个可爱的东方女人。”苏珊笑得风情万种。
百里昭完全无心欣赏这风情。哼!怎能对他妻子搂搂抱抱加亲亲,那是他才能做的事。
“男爵夫人,”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以后务必用我们温文含蓄的东方礼仪。”
苏珊笑了起来。她饶有兴致地盯着谢芝缨,慢慢地,脸上浮现出深思。
“您为何这样看我?”谢芝缨奇怪地问。
“我觉得,六皇子妃娘娘看起来很眼熟,”苏珊沉思着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