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勋满面春风,身着绸缎直裰,腰系一条深墨绿色的宫绦,垂了枚白色玉珮,长长璎珞上悬着数颗小玉珠。右手握了把折扇,一副斯文儒雅的世家公子派头。
“程公子,”谢芝缨冷冷地说,“我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家兄片刻就回,公子再不走,等他来了,见你言语轻薄,把你打个稀烂!”
程彦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说的可是那位屡试不取的谢七公子?哈哈哈。”他刷地打开折扇笑着,“你知道珩泰书院的学生如何称呼他吗?太白金星。因为他的卷子写不了几句话,留白太多了……”
天渊重文轻武,文士们从骨子里瞧不起武官出身的人,认为他们靠蛮力上位。像谢玄东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即便做到了兵部尚书,背地里阴阳怪气说酸话的也大有人在。至于乡试和书院入学考试都未过的谢煜宸,更是被某些自命才子的纨绔传为笑柄。
“住口!”谢芝缨怒道,“你以为你有多博学,还不是靠祖荫吃饭?你怎么进翰林院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在下已经出了翰林院了。”程彦勋很得意,“芝缨,哦不,谢九姑娘,你想知道我现在哪里高就吗?大理寺。与你的四叔成了同僚!”
谢芝缨吃惊了。程彦勋这样的无耻之徒怎能进入大理寺?那他手下得出多少冤案。他一定会给四叔找麻烦的。
“谢九姑娘,”程彦勋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急着让你七哥进珩泰书院读书。巧了,他们也请我过去执教,虽说是兼任,但我在书院还是有些影响的,书院先生十之八.九是退了的老翰林,到底能卖我个面子。我可以让他们,嗯,替谢七公子通融通融。”
谢芝缨盯着程彦勋,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真丑陋啊。
“不相信我吗?”程彦勋诧异中甚至带了丝委屈,“书院每月都有考试,我真的可以帮助谢公子过关。”
他会这么好心?
“程公子忽然长出了热心肠,真是教人意外。”谢芝缨不无嘲讽,“就别总说漂亮话了。你想要开什么条件?”
她想知道这人的意图。
“哈哈,什么话。君子有成人之美,姑娘别总拿功利心思量人嘛。”程彦勋假笑了一阵道,“条件谈不上,对姑娘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呵呵。”就是山崩地裂江水竭,这个衣冠禽兽的东西也不会乐于助人的。
“我的要求很简单,”程彦勋以为谢芝缨心动了,“希望程谢两家恢复从前的礼尚往来,甚至还可以更密切一些。我那几位叔叔家里还有待字闺中的表妹,与谢公子年纪相仿的弟弟、堂弟也有不少。谢公子如不嫌弃伯府人多院窄,不妨前去喝一杯茶。当然,要是姑娘也能拨冗前往,那就更美了,哈哈……”
谢芝缨忽然觉得早饭吃多了,有点反胃。
原来程家还没死心,依然想和谢家扯上姻亲。
程彦勋马上解析出谢芝缨目光中的鄙夷,脸一板正色道:“珩泰书院的先生都是些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博学宿儒,姑娘若是想要靠父辈托人情,抑或是借用皇室身份施压,那是难上加难。令兄即便勉强入了学,一则遭人唾弃,名声败坏,毁了仕途;二则先生们也不会用心教,毁了学业。”
嗬,这话说的,好像七哥的入学之路只有靠他来开拓似的。
谢芝缨仰起脸,拍着手笑道:“程公子一番话,忧家兄所忧,真是肺腑之言,小女子铭感五内。数月不见,公子的脸皮又厚了十层,还散发着酸腐之味。”
“你!”程彦勋沉下脸,“谢芝缨,你不要不识好歹!”
“程彦勋,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这番话传出去,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瑾宁伯府程大公子为了出脱族妹,不惜利用职务便利徇私舞弊,到那时,不光你这新官儿做不成,你叔叔家的那些妹妹,恐怕没一个嫁得出去了。”
程彦勋脸色微变,很快镇静下来,摇着扇子道:“谁会信你?程谢两家曾因联姻不成而交恶,你说什么大家也会以为是报复。”
“我信。”
谢芝缨回头,芸盛一袭靛蓝锦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程彦勋。在他身后不远处有架滑竿,上面坐着一个紫衫女子,八名劲装大汉分别站在两头。女子戴了幕离,看不清长相,扶着滑竿的双手都戴着宝石戒指,长裙下露出两只尖尖的红绣鞋,一望而知是芸盛的家眷。
芸盛认出了谢芝缨,先冲她拱了拱手,便对程彦勋说:“程公子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必谢九姑娘去说,芸某下山后,芸家名下所有铺子里,公子所言都会被传为佳话。程公子,芸某不过惨淡经营,但那些铺子,诸如茶楼酒肆之类,每日迎来送往的也不下千人,且都不是普通人家……”
程彦勋脸色发白,指着芸盛“你”了半天,等终于想起来该说什么,一开口却“啊”地一声尖叫,似有锐物扎入舌头,取出来一看,是根松针。
谢芝缨差点笑出来,芸盛也忍俊不禁。程彦勋见这两人反应,想也不是他们干的,恼怒地四处张望,一边大喊:“谁在捣鬼……哎哟!”
回答他的还是一根松针,依然扎在他舌头上。而四周并无多余的人出现。
程彦勋狼狈地舔了舔唇,双手捂住嘴,瓮声瓮气地喊:“背地里暗算的小人……嘶。”
这次,松针穿过指缝射入,竟贯穿了上下两片唇,生生把嘴巴缝住。
谢芝缨笑得直不起腰,芸盛以及紫衫女子,还有抬滑竿的汉子,也都笑不可抑。
“程公子,”谢芝缨见程彦勋狼狈地去拔松针,擦着笑出来的泪说,“我劝你切勿轻举妄动。这松针可不是姑娘家做女红用的绣花针,它是松树的叶子,柔软易折,你没那个本事拔.出.来,一拔就要断在肉里的,到时就得动.刀子了。还是保持现状,下山去医馆找大夫处理罢!”
程彦勋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身朝山下跑,芸盛又冲着他的背影加了一句:“公子切记,一路上不能开口,一张嘴松针同样会断,沉默是金啊!”
程彦勋的身子抖了抖,跑得更快了,顷刻间消失在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