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笑着对芸盛道谢,芸盛摇摇头,说不妨事。接着,他对滑竿一招手,紫衫女子下了滑竿,步履轻盈地走到谢芝缨面前,缓缓揭下幕离。
“谢九姑娘,久仰。”
谢芝缨看呆了。好美的一张脸!
“这是家秭芸茉。”芸盛轻轻地说。
……
芸盛姐弟并没有多说什么,见礼完毕就走了。谢芝缨兀自震惊地站在桃树下,看着片片娇嫩花瓣在风中飘落。
原来紫衫美女是芸妃。抬滑竿的劲装汉子,多半是宫中护卫了。
想想又觉得奇怪,一个妃子出宫有这么容易?即使跟着的人是她的亲弟弟……不过,她能这样必定是皇上许可的,起码这说明芸妃又重新得了帝宠。
“小九!”谢煜冲匆匆奔来,“等急了吧。林子太密了,我差点掉进个捕猎的陷阱,幸亏我身手敏捷反应快,哈。”
说着就得意地掏出捡回来的粉色丝帕递给谢芝缨。
谢芝缨接过帕子,见哥哥的衣摆都被荆棘挂破了,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心悸。
“七哥,我都说了要你不必去捡了,一个小东西而已。你看你这样,多危险,真是!要是你受伤了,祖母还不得流一缸眼泪出来,而且你也没法参加书院的考试了。”
谢煜宸开始还大大咧咧地笑,提到考试,脸又苦了下来。
“还剩十天左右就考了,我怕我这次还是不行。”
谢芝缨也紧紧地拧着眉。她想起程彦勋说过的,那些纨绔子弟给哥哥起的缺德外号,太白金星。可恶!
程彦勋对书院先生们的评论倒也不是夸大其辞。七哥读书尚未开窍,写文章写不到点子上去,要几时才能进书院啊。
现在的困境是,谢煜宸不去珩泰书院不行。大家都知道谢尚书的儿子三月考书院未果,嘲笑谢家毫无书香门第底蕴的酸腐士大夫有不少,要想消灭这股愈刮愈广的流言,七哥只能继续考。
“要是今年八月乡试不过,就只能再等三年。”谢芝缨叹道,“七哥,我看你真的要好好地在佛前许愿了。”
若是入了书院却未过乡试,还可继续在书院读书,三年后一准中举。进得珩泰书院的人,还没有两次乡试都失利的。
兄妹二人继续朝山上走去,谢芝缨对谢煜宸说起遇见程彦勋和芸盛的事。不过程彦勋那段恶毒的讥笑,她略去未提。
即使这样谢煜宸还是听得七窍生烟。
“混账东西!”他将十指骨节掰得咔咔响,“拿这个来威胁,呸!本少爷才不娶程家女!没的败家。”
“这样恶心的门户,祖母当然不会答应了。”
谢煜宸怒完,后怕地说:“是我大意了。幸亏有芸老爷,不然你岂不是吃亏。要是那货轻薄你……”
谢芝缨安慰道:“程彦勋手无缚鸡之力,我自问力气不小,他打不过我的,哈哈。我这袖子里还有你送我的撞针机簧呢。”
“对了,你说那个暗中发射松针的,会是偶然路过的大侠吗?”谢煜宸艳羡地说,“真厉害呀。”
谢芝缨微笑着不说话。
其实阿四一直暗中跟着,只要她出门,即使不带朵朵也是安全的。她其实没见过阿四出手,想不到他这么厉害。
“七哥,”她柔声道,“别心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这么聪明,又很用功,一定能通过考试的。下山后我就去找那些要好的世家小姐,总有人的族兄弟是书院学生。”
“好。”
山路转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苍翠掩映之中,寺院的粉白山墙、朱红殿宇历历在目。原来这是条隐秘的捷径。
“谁在那里?”
不等谢芝缨惊喜,谢煜宸指着不远处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柏树高喝一声。树根处的矮灌木还在抖动,一角玄色衣袍飞快地缩了回去,明显是有人看到他们过来就急忙躲闪。
被喝破行藏,文士打扮的祁文博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极其阴沉,尤其在眼锋扫过谢芝缨的时候。
谢煜宸警惕地上前一步护在谢芝缨身前。他没有见过祁文博,只是觉得这人刚才鬼鬼祟祟的很讨厌,面色又这样不善,尤其盯着九妹的样子,好像见到仇人一般。
谢芝缨却想明白了。从前是慧空和尚的祁文博必定熟悉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多半是他陪着程彦勋一起来的。
这样说,刚才程彦勋口出狂言,祁文博也在暗处偷窥?可他看她的神情,怨毒得似乎有杀父辱母之仇。
上次在逸王府,祁文博拦着不让她去找谢芝纤,被她略施小计吓跑了。后来百里昭说命人把他打昏和程彦雯放到了一起,事后也不知怎样,反正够这假和尚受的。
“七哥,”谢芝缨一拉谢煜宸的袖子,“别管这人,我们走。”
两人经过祁文博时,谢芝缨听见他发出一声冷笑,阴森森的,叫人想起了幽冥鬼火。
小路通往灵曦寺的侧门,门口守着一个小沙弥。兄妹俩说明来意,小沙弥行了个礼,朝寺内某个方向一指:“阿弥陀佛。檀越沿此路走,可至正殿随喜。”
“多谢师父。”
小沙弥憨厚地嘿嘿笑。“二位檀越幸亏没走正门。今次庙会来的商贩格外多,赶庙会的人也是极多,都挤到大门口了,你们要从那进来,怕鞋子也得挤掉了。”
谢芝缨有些心动。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遇见庙会呢,等还愿完毕,可要去好好逛一逛。
谢煜宸岂有不懂妹妹心思的,捐了香火钱就自觉地拉着谢芝缨朝寺院正门走。
“哎?七哥,你还没许愿呢。”
“哈,本少爷只信人定胜天。我这不还有这么聪明的九妹嘛。走!”
庙会果然热闹非凡。各小摊齐整排成数行,高高挂起不同花色图案的布幌儿,随风悠悠飘扬。摊前挤满百姓,叫卖喧嚣声吵得人头昏,挑着担子的货郎摇拨浪鼓的声音都被湮没了。卖什么的都有:碗盘瓷器,雕漆摆设,脂粉首饰,吃食花果……竟是比最繁华的荣辉大街还要闹忙。
女孩儿家谁不喜欢逛街,谢芝缨急切地一头扎进人潮,恨不得每个摊子都细细寻摸一番。庙会所售物品比平时便宜许多,她打算大采购一番。
她在一个卖泥塑玩偶的小摊前停住了脚。薄薄木板上摆着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彩色玩偶,谢芝缨拿起一只胖嘟嘟的小白兔,它身穿小花袄,手捧聚宝盆,裂开三瓣嘴,笑得十分可爱。
买给冲儿弟弟,他一定喜欢,她想。
谢煜冲失去了母亲。虽然谢玄北说过再也不会娶妻,小家伙还是很伤心,每次提起谢四夫人,都泪汪汪的。谢玄北白天要去府衙,因为公务太多,经常深夜才回。不到六岁的孩子,往往是静静蹲在院子里看蚂蚁,一看看很久,身边虽有伺候的丫头婆子,也不和她们说笑。谢夫人十分不忍,便将他抱到身边亲自照顾。
就送给他好了,叫他乐一乐。谢芝缨想着,问那收钱收到手抽筋的小贩:“老叔,这只兔子我要了。多少钱?”
“老汉的摊子一口价,小的五十文,大的八十文。”
看这做工,东西确实不贵。谢芝缨想起还有堂哥堂姐们的儿女,家仆所生的孩子,以及打算要去拜会的世家小姐,也有年幼弟弟妹妹的。便用心列了个单子,又分别给他们挑了。零零总总的,居然有三十来只。
摊子后的老头儿乐得合不拢嘴,一个个包好,给她装了个鼓鼓的包袱。结账时一算,连同包袱皮儿在内,共是二两八钱银子。
谢芝缨伸手去袖子里摸,这才想起,她来还愿,所有银子都掏给寺院了,连着钱袋一起交出去的。
她拉一拉身后:“七哥,帮我付钱。”
谢芝缨只觉得右手一暖,被人握住,紧接着,身后探出一只镶着银色如意流云纹滚边的袖子,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小锭银子,直直递向小贩。
“不用找了。”百里昭轻松提起那一大包玩偶,拉着目瞪口呆的谢芝缨朝外走。
“你你……殿……”
谢芝缨口吃了一会儿。真是猝不及防,他几时来的,又是何时跟在她身后的?一直跟着她的不是谢煜宸吗?对了,七哥呢?
百里昭面色淡淡的,心里却是愉悦的。许久不见了,他的未婚妻子,总算再不像从前那样时刻紧绷着神经。呈现在眼前的,是个正当芳华的二八佳人,气色红润,娇柔妩媚,像肆意享受春.光的小黄莺。
他将谢芝缨牢牢护在臂弯,稳稳当当地向外挪动。见她东张西望,便道:“我让七公子去寺里歇息,他们专为随喜香客备下了茶室。”
她虽穿着男装,但还梳着少女髻,双耳悬着两颗红艳艳的玛瑙。被他这样亲昵地搂着,她一百个不习惯,脸红得像涂了好几层胭脂。
再看看百里昭的打扮,头戴墨玉冠,身穿月白锦袍,腰束犀角带,完全就是个闲散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
只是,他左臂挎着个巨大的蓝底碎花包袱,呃……与他的穿戴极度不符。
即便这样,揽着她逆人潮而行的时候,依然是眉梢带喜,唇绽得色,气度从容,胜似闲庭信步。
……嗯,别说,被这样结实的臂膀护在外围,感觉还挺踏实。
谢芝缨退了赧色,盯着百里昭棱角分明的侧颜,好笑地说:“殿下静悄悄地打西陵回来,不去找皇上禀报公务,倒翻山越岭来陪我逛庙会、扛东西?我可还没买够呢。”
“那就接着买。”百里昭意态愈发闲适,“先把这些交给阿四,让他看着。然后我们再回来,务必让你尽兴而归。”
谢芝缨笑了出来。
“何时来的?”
“昨日晨回府,已禀过……父亲。今早去嘉义公府,知道你和七公子进山还愿,一路追过来,半路上截住的阿四。”
谢芝缨恍然大悟道:“是你把程彦勋扎退的?”
“嗯。谁叫他欺负我娘子。”
“……未过门的。”她小声纠正。
“谁叫他欺负我未过门的娘子。”百里昭从善如流。
谢芝缨又想笑,却感觉有数道目光投过来。四处一扫,才发觉人群里挤着不少年轻姑娘,都在偷偷打量他俩,射向百里昭的眼神不乏倾慕,看着她的,则统统是羡慕。
脸上**辣的,也不知是被这些女孩儿盯的,还是让百里昭亲密的举动给臊的。
找到阿四,卸了包裹,百里昭牵着她的手又要朝庙会走,谢芝缨惦记着谢煜宸,便说要去看看七哥。
谁知进了休憩的偏殿,一眼瞥见谢煜宸在和一个身穿鸦青色锦袍的男子聊得热络,那人正是卫修!
“莫慌。”百里昭捏了捏她的手,“正要告诉你。你不是担心七公子的学业?卫修虽年轻,已是江州府有名的才子,况且也的确名副其实。你不觉得,有他帮忙,于七公子读书精进大有裨益吗?”
“可是他为逸……”
谢芝缨觉得今天受到的震惊格外多,最大的就是现在。
卫修曾经替逸王策划那样毒辣棘手的连环计对付百里昭,难道他忘了吗。他胸膛上的疤痕可还没消退哪。
百里昭轻轻地打断她:“他确实替三哥效力。我知道。”
他笑了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但他对你七哥也确实有帮助,不必担心。”
说完这些,再没有进一步解释了。
卫修已经看见了他们。他并未起身,只微微冲两人拱手,继续和谢煜宸攀谈。谢芝缨听到“起股”、“束股”等字眼,那是八股文里的不同部分。
到底怎么回事,百里昭这是笼络了卫修?他就不怕卫修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吗。还是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卫修又是怎么会巧合地出现在这里的?
卫修看了惊诧满面的谢芝缨一眼,又转向谢煜宸。他在微笑。脸上的神情,和百里昭一样,都是高深莫测的。
谢芝缨手心冒出了细汗,百里昭一捻她的掌心:“你哥哥很安全。要不要接着逛逛?银子管够。”
“……好。”
待到重又融入人潮,谢芝缨才想到一件事。
哇,好棒。七哥没许愿,可到底,还是从天而降了一位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