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下了场雪,已放晴。打开窗子,空气清冷,日光耀眼,碧空如洗,处处银装。园中梅花绽放,两只喜鹊立在枝头,喳喳叫得正欢。
“姑娘仔细着凉。”谢芝缨还在对着窗外发愣,红玉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谢芝缨吸了口甘洌的空气。真是精神一振,鼻腔里肺里好像都是甜的。
朵朵走了进来,满脸带笑。
“姑娘,老夫人刚送完六殿下回来,已经歇息了。吩咐说要您,噢,还有夫人,今日不必去看她,多多休息就成。”
“我知道了。”谢芝缨把披风拢了拢。祖母年事已高,哪经得住这一通折腾。然而这位老人睡下时必是满足的。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感受到两个丫头微带促狭的目光,谢芝缨窘迫地吩咐:“嗯,你们两个,去园子里折几支梅花回来插瓶吧。”
“是。”
红玉和朵朵合起窗扇,一个抱了花瓶,一个袖了剪刀,笑眯眯地出去了。谢芝缨倚着床,听着窗外丫头们嘻嘻哈哈地踏雪折梅,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的,都是百里昭在离开之前和她那段短暂的对话。
虽然极短,可足足够她纠结好些天。
“殿下,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本来他看她没事了,告辞要走,她慌忙唤住。
百里昭转过身,桃花眼里已经染了浅浅的笑意。
“怪我这几天晚上没来找你吗?”他打趣道,“虽然没来,但也一直在忙着我们的事。况且,现在宫里还有人盯牢了你,我须得注意。”
“......”
我们?他几时起变得这么亲昵了。这话说的,好像她和他向来就佳期密约不断似的。
面部又想发热,谢芝缨咬咬唇,硬着头皮开口:“不是的。殿下,我就想问问你,我、我们,可不可以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做夫妻。
“不行。”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百里昭打断了,“你不能陷我于不义。”
“......”
为了有过肢体接触就娶她?哎,其实早在一次次的召唤珠串时就肌肤相亲了。不过那时,她只以为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并且也只把自己和他的关系认定为相互辅助。
“芝缨,现在由不得你我,”百里昭轻快地说,“父皇,母后,我的母妃,乃至整个京城,你想想,谁不知道呢?谁又不赞同呢?”
除了逸王夫妇奚珮晴等少数人,恐怕没人不觉得两人应该在一起的。
“我听说殿下......厌恶女子。”
如果这样,他出于道义必须娶她,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是的。”百里昭敛了笑容,但并没有生气,“不包括你。”
“......”
谢芝缨发现自己变得嘴笨了。怎么搞的,这是今天第几次张口结舌啦。
百里昭看着她无言以对的样子,忽然很想笑,但他忍住了。
“芝缨,”他走到她面前坐下,握住她纤细的右手腕,“大家说得没错,我确实讨厌女人,这里面有一桩陈年旧事,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可我又不是厌恶全天下的女子,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需要娶妻生子的。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行吗?”
他的手掌还是那么温暖。谢芝缨看着他的左手,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紧贴她的肌肤,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硬茧。
竟然有点儿安心的感觉,就像他说的话一样。
百里昭见谢芝缨不说话,大掌下滑,盖住了她戴着的珠串。
“芝缨,”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那你想不想问问它?看看你和我能不能在一起。”
谢芝缨一怔,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利用珠串。要召唤它吗?它展示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无法避免的未来!
“想着你未来的夫婿。”百里昭靠得近了些,“如果不是我,我就放弃,心甘情愿。绝不再烦扰你。”
“......好。”
谢芝缨闭上了眼睛。百里昭暗暗吸气,看着她苍白的脸,弯弯的细眉,还有那两道颤抖的、浓密的眼睫。他也是忐忑的。虽然话说得痛快,可如果她的未来没有他,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握紧她的手腕,闭眼冥想。
漫天的红。
耳边一片喧嚣。爆竹噼啪作响,淡淡火.药味侵袭入鼻。锣鼓喧天,丝竹阵阵萦绕不绝,那是《百鸟朝凤》的婚乐。
眼前的红幕在晃动,似乎是一名蒙着盖头的新娘的视角。只不知她是在送嫁的花轿里,抑或是在行走中?
耳边是喧嚣的宾客说笑声,拼命去辨认,可惜听不清客人在说些什么。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早生贵子?怎么没人说新郎的名字呢。
不知过了多久,红幕终于不再晃动了,人在喜床上坐了下来。
一柄秤杆从盖头下探入,猛地一挑,谢芝缨看见了一双璨若星辰的、笑意满满的眼睛......
“如何?”
喜庆的房间消失了,那双眼睛和眼前的人重合,百里昭笑得十分愉悦。
“我看见了。”谢芝缨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知道那个新嫁娘是她,而同样一身喜服的,微笑执喜秤的男子,确实是百里昭!
......
卫国公府。
逸王妃坐在奚珮晴的床前,无奈地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妹妹。
“你怎么这么傻?”逸王妃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狰狞狂怒,“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这么死了,对那贱人能有什么损害?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就是吃下一大桶砒.霜,也还是比谢芝缨晚一步!谁叫你考虑不周呢!”
这个没用的妹妹真叫人头大。每次出手都惨败,一次比一次惨。奚珮晴从素馨茶馆仓惶逃回家,奚老夫人连夜就命人传信给王府,原来妹妹当晚又服毒了,害得她都不能睡一个好觉。这个时候“畏罪自杀”,有屁用!
“我真是不甘心啊!”奚珮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什么都叫她算到了,她难道会妖术?姐姐,我恨死她了!呜呜......”
逸王妃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脑子转不过人家你怪谁?她打小就在乡下到处疯,跟一帮打着赤脚的野孩子一块堆混,什么野蛮事儿干不出来?你一介深闺娇女哪里是她的对手。唉,算了,妹妹啊,你就别折腾了,你给王爷惹的麻烦够大的了......”
皇后娘娘那边已经没有下文了,召见过奚老夫人之后,便不了了之。逸王妃得知妹妹再一次的“败算”,都来不及生气,只有抓紧跟丈夫合计善后。
谢芝缨昏过去之前那么一嚷,宫里迟早会发现真相。要真让帝后看破他们的用意,那不说奚珮晴了,王爷的下场也会很惨。
逸王妃打听到的是,宫里真的找了个验身的老嬷嬷,很快就会来国公府。妹妹失.身的事绝不能让人知道,她正挖空心思合计怎么收买这个老嬷嬷呢。
那天在场的下人都杀掉了。他们能做的,无非是让人相信奚珮晴还是一名处子,但和王爷确实有点小暧昧。
这是能说得过去的。奚珮晴年轻貌美,又常来王府小住,让姐夫王爷看得心猿意马,趁王妃不注意,王爷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乃至温香软玉抱满怀,都是可以理解的。男人嘛,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这样的话,谢芝缨喊出来的“那天你和王爷的事”,就可以解释为:虽然香艳,但并不火热,绝对没有入港。这不,有处子之身为证嘛。
不过,仅仅是暧昧,也足以让宫里对奚珮晴失去好印象。此外,奚珮晴的闺誉也毁了。她只能嫁给逸王。
多一个妹妹争宠,没什么。武则天还和她的姐姐韩国夫人共同服侍唐高宗呢。将来逸王真有做皇帝的那一天,哪怕宠幸了她奚珮鸾的外甥女,她身为皇后也得忍着。
只要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些都不重要。
“珮晴,”逸王妃摸了摸妹妹的脸,“回头宫里派嬷嬷来,你要按我吩咐的做。”
“我知、知道。呜......”奚珮晴还是哭得梨花带雨。
“别哭了,没完没了的。”逸王妃低声呵斥,“不过一时的憋屈,给我忍着!跟着王爷有什么不好?你是我亲妹妹,他还能薄待你?等他腾飞,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奚珮晴的丝帕已经被眼泪湿透了。
“姐姐,”她扔掉湿帕子,从枕边又抽过一块干的,“我懂。我就是不想让那贱人得意。她根本配不上六皇子。”
“你能不能把这个执念给我扔一边?”逸王妃不耐烦了,“小六子现在已经无权无势,不过是个空头皇子,比小八小十都不如!除了长得好看点功夫好点,还有什么,能当饭吃?你就别总想着他了。”
“那我也不甘心。”奚珮晴擤了把鼻涕,“我得不到的,谢芝缨也别想得到。”
“你说你......哼,你又没本事算计人家。算了,等这个风波过去,你好好养一养,然后收拾嫁妆吧。”
奚珮晴撅嘴揉着丝帕。没本事算计吗?不信。她只是输了两回,谢芝缨也是个凡人,还能次次都躲过去。
咦,对了,那天容思羽跟她说过什么来着?奚珮晴拼命回想,渐渐地,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
姐姐打听到,帝后尚未着手起草赐婚圣旨的事。那就是说,对于未来六皇子妃德行的考量,依然在进行!
谢芝缨,你等着。我要让你充其量只能当个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