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恢复得很快。京城下了第二场雪的时候,她已经气色红润地着手给女儿缝制小棉袄了。
墨大夫一连住了十几天,等确定谢夫人基本恢复了才走。谢芝缨十分感激,和谢煜宸一起亲自送行了数里地方回。
墨大夫的到来,给谢芝缨带来了莫大的惊喜,因为他就是她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那位白胡子老大夫。他的样子和六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让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娃娃,”墨大夫笑得很慈祥,“真是巧。你长成大姑娘喽!可惜我现在没有好吃的药糖给你啦。”
和墨大夫分别之际谢芝缨还在感叹,缘分真是奇妙,如果她没有接触到六皇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找到这位神医了。
墨大夫听完,好像欲言又止,不过还是笑眯眯地把话咽了回去,问他他也不说。
“七哥,”回来的路上,谢芝缨对谢煜宸道,“你说,墨大夫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呢?我觉得他的眼神好有深意。”
“大概是想说,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谢煜宸回答得一本正经,“他既然是六殿下的‘专属’医生,等你嫁过去,自然就变成你的大夫了。”
“......七哥你几时变得油嘴滑舌了。”
“哈哈哈,哪有,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谢煜宸见妹妹又羞又恼,嘴都笑歪了。
谢芝缨悻悻地扭头看车窗外的皑皑白雪,谢煜宸又疑惑道:“不过也真是奇怪,按说都过去这么久了,宫里怎么还没动静呢?连堂伯父都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奚珮晴是绝无可能了。她和逸王的暧昧情.事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卫国公府已给她定了嫁入王府的日子,目前正在为她准备嫁妆。这些风流韵事,素馨茶馆里的客人们日日津津乐道。
但既然奚珮晴出局了,为什么赐婚的圣旨还不下呢?
“七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谢芝缨没好气地说,“倒好像我多想嫁给他似的。你这话要是让奚家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编排我呢。”
“编排。嗯,你说到点子上了!”谢煜宸猛点头,“七哥就是担心夜长梦多,让她们再使点毒计出来,继续害你啊!你看,现在皇上皇后都不发话,说不定就是她们干的坏事呢。”
“七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最挂心的还是......”
随着一声高亢的马嘶,马车忽然刹住了,兄妹二人被惯性带得差点跌跤。
“怎么了?”
谢煜宸扶稳妹妹后掀开帘子,吃惊地发现前方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彪形大汉警惕地守着,还有两个拦在谢家马车前,车夫就是看到他们才急刹车的。
是马车出问题了吗?谢煜宸看一眼那辆马车,轮子有一半都陷入泥泞。这是一辆结实宽敞的马车,围着厚实素净的车帏,再往上看,车窗处有人飞快地放下布帘,一张俏丽的小脸一闪而过。
谢芝缨认出了那些彪悍的男人。
“七哥,”她轻声道,“去帮他们。他们是景月公主的侍卫。”
......
淘气的景月公主,又出来淘气了。下这么大的雪,梅贵妃也还是没管住她。
“芝缨姐姐,你真好。”
景月公主喜滋滋地坐在原本谢煜宸坐的位子上,双手抱着谢芝缨塞给她的暖炉。
“我就是去西郊那片梅园给母妃折点白梅花,那是她最喜欢的,可今年宫里没栽种白梅。谁知回来的路上车子竟然坏了。哎,多亏碰见你......和谢大哥。”
她透过晃动的车帘瞄了一眼跑去车夫旁边坐着的谢煜宸,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谢芝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看出景月公主对谢煜宸有意了。
在谢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这次秋闱,谢煜宸不得不参加了文职选拔。但他读书的确不用心,又仓促上考场,自然成绩不佳,没能如愿。按照谢老夫人的意思,今后谢煜宸必须弃武从文,并且一条路走到底。
谢芝缨很赞成祖母的决定。这在前世是没有的。如果谢煜宸和几位堂哥一样奔赴边疆,恐怕逃不过前世那兵败被俘,乃至遭人诬陷投敌的命运。但如果他尚公主,便永远只能做个悠闲的驸马,仕途不会有大作为了。作为谢将军唯一的儿子,这也实在难过。
不过,景月公主对她有大恩,还是得好好感谢一番。那天景月公主很快就让人前呼后拥着离开了,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至于别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殿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谢芝缨拍了拍景月公主的小手,“那天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下山就直接去顺天府‘做客’了。”
“嘿嘿嘿,这算什么。举手之劳。”景月公主挺起了胸脯,得意道,“芝缨姐姐,你怎么陷到那帮小人之中去的!我要是父皇,马上一道圣旨,让你立即从程家脱离出来!”
“殿下真敢说。”谢芝缨低声笑着,“对了,那天你其实晚上根本没出来散步,对不对?”
她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反复思考景月公主的话,觉得根本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巧?其实如果没有程彦婉程彦雯姐妹横插一杠子,撒谎说看见她去了院子里,如果慧空不是昧着良心说假话袒护她们,自己完全可以解困。景月公主一定是看她实在百口莫辩,这才挺身站出的。毕竟,偷跑出来玩,还在外头过夜了,让这么多人知道,回去挨的罚可不轻。
景月公主不好意思地挠头。
“被你说中啦,嘻嘻。她们本来就撒谎,我撒个破解的谎,也不为过。”
“多谢殿下仗义执言。”谢芝缨双手作揖,“今后殿下如有所求,我会全力以赴的。”
景月公主脸更红了,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吐回去了。
“芝缨姐姐,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她急忙转移话题,“快到腊八了,我听说,母后打算举办一个粥会,要请一些公侯,还有高官家的小姐到宫里,说不定你也能去呢!”
“腊八粥会?”谢芝缨愣了,“以前从未有过啊。”
按照天渊习俗,腊八前,宫里会拨给灵曦寺一笔数量不菲的银子,让寺院熬粥施粥,同时也送一些到宫里,皇帝会分发给各位臣子,算作君臣共同忆苦思甜。至于皇后那边,顶多也就带着各宫嫔妃们吃吃粥而已。
“姐姐你不知道,”景月公主笑得鬼头鬼脑的,“母后是想给八哥十哥他们选妃呢!你就更不用说了,快做我六嫂的人,母后能不喊你去嘛。”
虽然赐婚圣旨未下,景月还是认定谢芝缨是妥妥的六嫂了。
谢芝缨本能地觉得奇怪。借着腊八节,举办粥会,然后替未婚皇子相看贵女,在这么冷的天?
“当然母后不会这么宣扬啦。”景月公主又说,“但是,她只请小姐们参加,谁还能猜不到!不止母后,陈贵妃,穆惠妃,我母妃......各宫娘娘都会来。”
也就是说,让后宫那些身份高贵的妃子一起相看。不用说,几位成年皇子的母妃也会去了。
谢芝缨不解地问:“不过是选两位皇子妃,要这么多娘娘做什么?”
“咦,我方才没说吗?不止没婚配的八哥十哥,已娶妻的哥哥们,包括太子哥哥,也需要选侧妃呀。”
谢芝缨陷入沉思。这就更奇怪了。皇子娶妻纳妾,几时这么轻率了?
送完景月公主回家,下人禀报说,何掌柜来了,已经等了很久。
“九姑娘,这是富贵居派人结银子的时候送来的。”
谢芝缨看一眼那只匣子。深棕色的胡桃木,涂了油,擦得程亮,刻着繁复的花纹。
“早就吩咐不许给富贵居赊账,怎么还有结银子一说?”
何掌柜答道:“来人说是结那十万银子的欠息,想是觉得拖欠咱们太久,不意思意思实在说不过去。老奴算了算,要真按欠息计算,确实连一成都不够。”
“也罢,给咱们就收着,从来不会嫌钱多。”谢芝缨没多想,顺手打开了匣子。
“嗯?不是银子嘛。”
匣子里铺着红绸,上面放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弓,还配有一支细细的小箭,箭头磨得锋利。红绸上还洒了一层红色的花瓣,仔细辨认,是梅花花瓣。
何掌柜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银子在这里。”又一指匣子:“这个么,送来的人说,是顺便送给姑娘把玩的。还是想表示表示歉意。”
谢芝缨猛然抬头:“你看清来人是谁了没有?”
何掌柜心领神会:“一个胖乎乎的普通伙计,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位黑衫公子。”
谢芝缨用拇指腹摩挲着尖尖的小箭头。不是卫修。但她觉得这应该就是卫修叫人送来的。
那天在逸王府她打了他一掌,并表示以后不想再见到他。那么,他送银送物,是什么意思呢,主动示好吗?
“总不见得是看我不给他们富贵居赊账,想求我?”谢芝缨咕哝着,“我知道了。何掌柜,辛苦你大冷天的跑一趟,我叫红玉给你端碗热姜汤,务必用完再走。”
晚上,谢芝缨坐在床头,不停地把玩那把小弓。卫修也真是的,就算侯府是将门之家,但弓这种凶器,能当做致歉的礼物送过来吗?他不是自诩聪明绝顶,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猛地站了起来。
凶器。卫修,是不是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