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彦婉和程彦雯。
这两姐妹,在前世嫁的都不错。
程彦婉高嫁给礼国公府最小的儿子,虽是庶子,可她到底是正妻。而程彦雯嫁给了翰林院某位正五品学士做填房,过门就是掌家夫人。
两个女子都是程夫人凭以拉拢关系的工具,但程夫人本身没有女儿,给程府女孩儿安排婚姻的时候,还是偏着这对姐妹多一些。这不能不说,跟两姐妹平时的巴结逢迎有大关系。
昨晚,朵朵确定了当时院子里是无人的。
只是,她们这么说,的确棘手。谢芝缨记得清楚,程彦婉程彦雯住在一起,卧房是靠院子这一边的,如果她们一口咬定目睹了她带着朵朵出去,她还真不好辩解。
其实,承认去过院子里和承认杀人是两码事。但是如果承认了前者,后者的罪名就洗也洗不掉了。
程彦雯见谢芝缨冷冷地看自己,吓得眼泪都滚出了眼眶,颤抖着朝程彦婉身后躲:“姐姐,我害怕。咱们说了实话,今晚会不会也被害死?呜......”
程彦婉搂住妹妹安慰:“雯儿不怕,咱们已经报了官,她会被下到大牢里的,害不着咱们。”
程夫人心领神会,马上两手一揽,将两个女孩儿都搂到怀里:“好孩子,别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自有恶报。”
母女三人一唱一和的,似乎已认定了谢芝缨就是凶手。
一直埋头哭泣的蒋夫人跌跌撞撞地冲向谢芝缨:“你还我儿子!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啊!我儿子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你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他还没娶妻呢......他书读得那么好,人家都说他是两榜进士的命呀!”
蒋夫人一边哭喊一边去撕扯谢芝缨,被朵朵挡了回去,但她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冲撞。
渐渐地蒋淑琰也加入了攻击,朵朵有些左支右绌,到底还是让谢芝缨受伤了。
蒋淑琰蓄着长长的指甲,抓伤了谢芝缨的手臂,伤口不浅,鲜血淋漓,顺着白皙的小臂流向手腕。
谢芝缨恼怒地嚷:“住手!疯女人!这是佛门净地,岂容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撒泼?”
这时,姗姗来迟的程老夫人在住持方丈玄广的陪同下赶到了。
“都给我住手!”程老夫人见侄媳和侄孙女竟然不管不顾地撕打自己的孙媳,不禁大惊失色。
她已经得知了侄孙的事。寺僧已着人去报了顺天府,但一时半会儿差人还来不了,泥泞的山路怕是还没晒干,昨晚在此过夜的香客也下不了山,都围着瞧热闹,这两个蠢女人是想给人家看笑话么?
程老夫人一挥手,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把蒋夫人和蒋淑琰分别按住。然而这对母女确实气痛交加,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斥骂,千毒妇万毒妇的,即便嗓子嘶哑,还是不住口。
卫修和卫海都抚额。程老夫人娘家怎么净出这样的货色,难怪瑾宁侯府一日不如一日。
谢芝缨不再管这对疯狂的母女,低头看向小臂。滴滴鲜血已覆盖了珠串,流到手指上。
珠串浸了鲜血,颗颗珠子格外晶亮。
眼前猛然黑了下来,谢芝缨惊讶地发现周围的喧嚣都没有了,月光昏暗,自己站在寂静的禅院中。
她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没错,这是夜晚,雨后的夜晚。空气尤其清凉,饱含着湿意,不正是昨天晚上么?
可是,她此刻所处并不是昨晚栖息的客房院落。这是在哪儿?
夜风起,枝叶沙沙作响。谢芝缨认出了高大的老杏树。这不是有着祈福树的那个庭院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以熟悉的说话声:“姐姐,那个看树僧当真会来这里?”
程彦雯。
谢芝缨扭头,正是那张娇美的脸,在幽暗的星光下染上了几分阴森。
豆蔻少女本该天真烂漫,然而长自这般污秽不堪的候府,是无法出淤泥而不染的。
谢芝缨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却发现身子动弹不得,而程彦雯目光扫过自己,毫无反应,兀自亲热地拉着程彦婉的手走路。
程彦婉咯咯笑道:“我都打听好了,每晚他都会先去做功课,然后大约在亥时三刻来这里清理树上的挂饰。看看时辰,咱们来得正是时候,他就快过来了。”
说着,两人手拉手,轻快地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她们真的看不见她。
谢芝缨笑了。手串原来还可以这样起作用。它得了她鲜血的浇灌,这是要加大对她的扶持力度呢。
谢芝缨想起了白天见过的慧空。少年老成,剑眉朗目,又且儒雅有礼,气定神闲,若是将一身僧服换了绸衫,再蓄了长发,可不就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难怪情窦初开的程彦婉程彦雯趁夜跑来偷看他。
谢芝缨觉得呼吸急促起来。既然这样,等下慧空出现,这对姐妹若是和他攀谈,那么慧空就可以作证,她们的“证词”纯属诬陷!
慧空真的会来吗?谢芝缨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而程彦婉程彦雯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两姐妹开始还站着,后来靠树而立,再后来索性坐在树下的草地上。夜凉如水,渐渐寒意逼人,姐妹俩挤在一起,又冷又困,竟靠着大树睡着了。
谢芝缨一动不动地站着。天空中出现了启明星,很快就要天亮了,而她吃惊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累,两只脚连酸痛的感觉都没有。
“阿嚏!”
程彦婉打了个喷嚏,程彦雯被惊醒了,她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两人都睡着了。
“姐姐,你打听的是真是假啊,咱们亥时来的,现在我看这天都要亮了,慧空怎么还没来?”
程彦婉呻.吟了一声,痛苦地揉着被程彦雯压酸的肩膀:“谁知道呢。唉,白等一场。算了,我们回去吧,万一叫母亲发现可就糟了。”
姐妹俩没带丫头,倒乐得无人管。她们睡得腰酸背疼,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庭院。
而自始至终,慧空都没有出现。
“主子!”
随着朵朵的呼唤,寂静的庭院消失了,谢芝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乱哄哄的“凶案”现场。
朵朵正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给她包扎,关心地问:“主子,疼不疼?”
方才的一幕用了几个时辰,可是在这里,谁也没察觉她有片刻愣神过。
“不疼。”谢芝缨笑了笑,便冲雏鸟般偎依着程夫人的程彦婉程彦雯说,“彦婉、彦雯,你们俩说亲眼看见我昨晚去了院子,那我想问,你们是几时看见我去的?”
“这……”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程彦婉怯怯地说:“不记得了,就是夜里睡得口干,起来倒水,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透过窗户缝就看见你带着丫头。”
谢芝缨微微点头。确实,她们在撒谎。
她看了一眼被包扎好的手腕,又看了看神情复杂的程老夫人、目瞪口呆的住持玄广,忽然厉声高喝:“不对!你们撒谎!昨晚你们根本没在房中过夜!”
蒋淑琰大约在子时来敲门,其后她带着朵朵出去,而这对姐妹亥时三刻前赶到祈福树下等慧空,渐近黎明方回,哪来的可能看到她。
程彦婉脸一白,程彦雯则是一哆嗦,姐妹俩心里都有鬼,乍然被说中,都怔愣了一下。
“嫂嫂你欺负人!”程彦雯嗫嚅道,眼泪又流了出来,“母亲、祖母,我们只不过说句实话,嫂嫂竟如此羞辱我们,呜呜……”
程老夫人也生气了,这个孙媳好不省事,她清清白白的俩孙女,还没许人呢,被诬陷夜不归宿,这闺誉不就毁了。
“芝缨,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程老夫人责备道,“祖母知道你气她们,但她们到底也是你的亲小姑……”
“老夫人,”谢芝缨忍着怒火,“您又知不知道,她们说的话会将我置身何地?她们一开口,我便受了攻击!”
她扬起受伤的小臂:“老夫人,您心里应该自有一杆秤,可您了解了来龙去脉,却不深究死者为何出现在女院的茅厕里,倒无端听信您侄孙女的指责和您孙女虚假的指证,认定我是凶手。昨晚一整夜,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去如厕的丫头婆子想必不少,为何蒋姨娘非一口咬定是我?蒋敬鹏究竟怎么死的,是弄巧成拙、意外溺亡还是真的遭人暗算,她自己心里应该更清楚吧?大家都不是傻子,我相信顺天府的老爷更不是。反正也报了案,是非曲直,自有青天大老爷明断。”
谢芝缨说完,不理会程老夫人一脸又羞又恼,冲着住持方丈劈头就问:“大师,敢问一句,慧空师傅现在何处?能否出来让我问他几句话?”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出家人生活一向规律,慧空昨晚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别的原因,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他做完功课本欲来清扫,却在半路上远远地看见了等候他的程家姐妹,为避嫌疑有意躲开了。
他仍然是重要的、让这对卑劣姐妹的话不攻自破的目击者。
住持方丈一愣,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寺僧们,只听一声佛号,慧空低头走了出来,对着谢芝缨行了个礼:“施主有何疑惑,尽管问便是!”
谢芝缨却不看他,而是冲住持方丈说道:“据闻慧空师父每日都会清理祈福树?”
“是。”方丈双手合十,“雷打不动。”
“既然如此,请大师派人过去看一看,昨日的荷包等挂饰清理了没有。”
方丈还没答允,慧空忽然开口:“阿弥陀佛。施主,昨晚贫僧并未前去做例行之事。”
“为什么?”谢芝缨逼视他,“那可是你每日差事。慧空师傅,你身为佛家弟子,须得实话实说。”
她要用话降住他,不让他撒谎。
慧空微微抬眼,马上又垂下头,报以沉默。
谢芝缨却看得分明,那一眼的眼风,的的确确是睇向程彦婉姐妹。她心里更加自信了。手串把她带回了昨晚,不仅仅是告诉她程家姐妹不在房中,还暗示她另有目击证人。
“慧空师父?”谢芝缨催促,“师父为何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慧空。
程彦婉和程彦雯却在听到谢芝缨的发问就开始瑟瑟发抖,这和她们此前的装模作样不同,那是真的害怕。
谢芝缨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为何这么问,难道昨晚她和慧空一起在那个院子里发现了她们?天哪,要是让大家知道她们昨晚为了偷看一个英俊和尚而特意彻夜不归……
程彦雯轻轻地啜泣起来,程彦婉也吧嗒吧嗒掉眼泪。
慧空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这是因为,小僧昨晚一直都在禅房做功课,由于臆想过度,差点走火入魔。”
说着冲住持方丈下跪:“是以未能清理祈福树,请师傅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