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山上尽管野兽居多,但只要是不进入那虎跑豺狼聚集的黑山岭,还可以称得上是安全,只要一路上记得避开躲在草丛里边的蛇虫就好。
只是如今天高气爽秋色来袭,蛇虫大多都躲进了洞中,因此在这白马山上行路便可以不用担忧这些蛇虫之物,脚步便也能够轻快许多。
“晓得吗,俗话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因此男儿一定是要站的趣÷阁直的,就像我一样,看见没得?”
小十六撇撇嘴,实在是忍受不了赵长安的喋喋不休,“你倒是将背挺直一些啊!”
赵长安满脸的不屑,“你晓得个屁,又有俗话说的好,低头做事,抬头做人。这些都是一些人生好道理。小十六啊,你要学得还有很多呢!“
小十六反驳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十六?”
赵长安愣了愣,“小三?”
“是十六!”
看着小十六脸上的不忿,赵长安心里暗暗嘀咕,还没有小十六好听呢,小十六多可爱啊!
小十六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在理会赵长安这厮,拿着铁锹在山林之中吭哧吭哧的挖洞,背上那把从不见取下来的木刀也随着小十六的动作左摇右晃,颇为好笑。
赵长安倒是乐得清闲,蹲在一颗劲松上磕着不晓得从哪里顺手摸来的松子儿,望着小十六忙活,忍不住打趣道:“你就不能将你背上的木刀取下来放在一旁么?难不成还会有人偷你这把木刀不成?”
小十六只回了一句,要你管。
赵长安轻笑一声,又道:“要不要学拳?老头子教给我的拳法路数虽然我也不晓得有什么作用,也不曾晓得其中的门道和精妙,但强身健体也是能成的。”
小十六利落回道:“不学,我要学就只学刀法。”
“刀法?听起来确实是没有拳法这么笨。”赵长安道:“不过如今镇子上也没有一个会使刀的人,你大可以学学拳法嘛!”
“不学!”
小十六的声音仍旧是干脆。
赵长安反而是纳闷了,“你这人还是倔得很,是因为这木刀?这木刀是什么来历,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小十六沉默了半晌,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片刻,“小时候我说我想学武做大侠,我爹答应给我做一把木刀。后来他确实是给我留下了一把木刀。。。。。。”
赵长安未曾叹气,嘴里边仍旧是不停地磕着松子儿,在这静谧的山林之中略显嘈杂。
小十六的爹死了有些年头了,赵长安自打被瘸腿老猎人带上白马山之后就再没见过小十六的爹了。
小十六的爹憨厚得有些过分,赵长安仍旧是记得最初流浪到这白马镇之时,第一个偷的人就是小十六的爹,第一个给赵长安报以笑脸的也是他。
那时候他爹手中抱着一个娃娃,想必就是小十六了吧。
那面小十六又开始挖坑了,手段有些拙劣,可以称得上是事倍功半。
赵长安便道:“铁锹哪里是这么使的?斜着入土!”
小十六只轻声嗯了一声,随即改了姿势,果然就轻松了许多。
很快就在这山林之中挖出了一个深坑,小十六松了一口气,从旁道抱来了不少干草盖在这个坑洞之上,一个简易的捕兽陷阱便已完工。
小十六看着这陷阱拍了拍手,想了想,钻进了山林之中。不多时,就拿着两片白菜叶子跑过来,将其放在了干草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似乎是对自己做的这个陷阱极为满意。
“你也别乐!”赵长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冲着小十六道:“我也不晓得这玩意儿好不好使,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种陷阱,如今看来,这种陷阱就只能逮住断了腿的兔子罢了。”
“我没乐!”小十六硬着声音反驳了一句,又问道:“凭什么说这个陷阱就只能抓住断了腿的兔子?”
“行行行,你没乐!”赵长安笑道:“你想想看,这个陷阱才多深,有你半人高么?”
小十六略微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
“都没有你半人高,你还不在这陷阱里边放几根倒刺,这兔子若是一不小心栽下去了的话岂不是双腿一蹦就跳出来了?”
赵长安说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小十六皱着眉头,问道:“要不我再挖深一点儿?”
“得了吧,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在这陷阱底下放几根尖刺。”
“那尖刺怎么做?”
赵长安耸耸肩,“这我哪里晓得?”
小十六有些恼了。
看着小十六的面色,赵长安忙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老头子留给我的家底那里还有几根羽箭,将这羽箭倒埋在这陷阱底下不就成了么?”
小十六面色这才恢复了常色,正欲跑回赵长安的那间小木屋之时,就见赵长安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莫做声。”
赵长安的面色凝重,小十六自然是晓得其中的粗细,连忙躲在了一堆略显干黄的秋草后头。
就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就有一只块头不小的灰色兔子从草丛里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赵长安想冲着小十六使个眼色,示意莫要冲动。可转过头去却望见小十六一脸紧张兮兮,鼻尖上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就连头顶上还有一只黄蜂在打转也一动不动。
还真是。。。
赵长安在心中略微感叹了一句,转头盯着那只灰色野兔,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野兔不上钩的话自己就直接从树上冲下去一拳将其打死。
这野兔极为警惕,将一半身子藏在草丛之中,只探出脑袋来左右打量。
山林里边忽而传来一声鸟鸣,这野兔受惊,连忙又掉头钻入了草丛之中。
身后传来了叹息声,想必是小十六失望了。赵长安连忙转过脸去,又对小十六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小十六略微纳闷,但不疑有他,便重新屏住了呼吸躲在了这草丛之中,一动不动。
大致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见那只野兔又重新从草丛里边探出头来。一步一步缓缓超前走,便望见了摆在陷阱上方的那两片白菜叶子。
这野兔极为警惕,尽管眼中露出了喜色,但并未一把扑上前去。仍旧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前方的道路,赵长安不由在心中骂了一句这成精的玩意儿!
小十六的拳头都快攥出青筋了。
可野兽只是野兽,又或许得亏了瘸腿猎人根本就不晓得这种制造陷阱的本事,这只野兔便也就放松了警惕,一步一步往前探去,忽而只感脚下一松,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这陷阱之中栽了下去。
赵长安猛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刚想说小十六快冲,就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猛地超前扑去。
那只野兔刚从陷阱之中跳出头来,便硬生生被小十六的身子给压了进去!
小十六趴在地上,脸上满是喜色。
赵长安左右环顾,“那只兔子呢?”
小十六不敢起身,只偏过头来冲着赵长安道:“被我堵在洞里了,它出不来!”
末了小十六脸色一变,哈哈一声笑,“哎哟,还敢撞我,等会我就要让你尝尝厉害!”
小十六的脸色如同六月的烈阳,赵长安有些惚晃。
那日他问小十六,怎么你总是板着一副脸?
小十六回答说,家里头就只有他和初二两人,若是不板着一副脸,初二会被人欺负的。
而赵长安是第一次见到小十六露出这番孩童模样的笑容。
先前小十六说他小时候想学武做大侠,小时候。。。
如今你还是“小时候”啊小十六!
。。。。。。
早就说过临近小溪边上有一颗老槐树,却没说过这颗老槐树很老了,老得掉牙。
犹如沟壑般的枯皮裂缝,硕大的树冠上没有长几片新叶,风一吹来,零零散散又落下几枚发黄的叶子。
如今秋意袭来,更显凄凉。
老槐树面前的那潺潺流经的小溪,溪水里边清澈见到密密麻麻的鹅卵石,在鹅卵石之中时不时还钻出来几只螃蟹。
也是那种老得掉牙的螃蟹。
背着一把木刀的小男孩就坐在那棵老槐树上右边的一枝极大的旁枝上,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吱呀叫唤。
赵长安走了过来,脚步很轻,踩在青草地上却很重。他跳上了老槐树左边的枝丫上蹲着,随手从自己头顶上摘下来一片叶子放在嘴里满满嚼着,有些苦,但不是很深刻。
“我以为你回家去了,没想到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赵长安问道。
小十六苦着眉头,“我再想要不要将这只兔子煮了再带回去。”
赵长安愣了,“怎么这么说?”
“若是我将这只兔子带回去的话,我姐肯定会高兴,也肯定会将它卖了。”小十六望着天边那一抹斜阳,道:“昨日我带回去那个鸡腿,还有那两条鱼。她高兴得很,只催我早些睡觉。我不说,但我晓得,她肯定是卖了。鸡腿卖不出去,可肯定是留着。”
小十六沉默片刻之后又道:“她舍不得吃,但我想让她吃。”
赵长安嗯了一声,但提供不了一个合理的建议,就跟着小十六在这槐树之上发呆。
蹲的腿有些发麻,赵长安稍微换了一个姿势,但是没有放弃继续蹲在树上的这个想法。
在树上的时候他不习惯坐,这是瘸腿老猎人教给他的道理,在山上,蹲在树上就意味着将自己的一半性命放在了老天爷的手上,另一半便已经放进了坟墓。这个道理赵长安小时候还不以为意,直到一次坐在树上听见身后传来毒蛇滋舌头的声音却根本来不及跳下树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赵长安就再也没有在树上坐过。
就算是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的这棵老槐树上也是如此。
心里默默措着词汇,想着自己要不要将这个道理教给坐在自己左边的那个小十六的时候,小十六突然说道:“蹲着不累吗?”
这可是天赐的良机,赵长安连忙将老头子教给他的这个道理又从头至尾给小十六讲了一遍,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名义。
小十六听得一愣一愣,随即费力地蹲在了树上,但始终把握不好平衡,险险叫手中那只未死的野兔给逃掉。
赵长安哈哈大笑,望着小十六略恼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问道:“十六十六,你怎么叫十六呢?旁人都叫你小三。”
赵长安原先皱着眉头想着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确实没有看出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只是觉得因为过于敷衍而显得格外特别。
如今晓得小十六原先叫小三之后,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小十六重新坐在树上,回道:“我爹叫罗大,和我娘在一起之后曾经发誓要生十五个孩子。我姐是老大,所以叫罗初二,我是第二个,所以原本叫罗小三。”
良久之后小十六又用很平淡的声音解释道:“后来我爹死了,我娘就给我改了名字。”
“我就是罗十六了。”
赵长安哑口,想说一句抱歉之时小十六开口了。
“镇子外边是一副什么样的样子?”
“不知道,我来白马镇之前就只在一个道观之中住过,但应当是繁华的吧。你想想看,就咱们这个偏远的小镇来往的行商都多得不得了,外头的世界肯定更加繁华。”
小十六转头问道:“道观?”
“没错,道观里边的人都和蔼得很,尤其是一个胖道人,更是好得不行。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给你吃,他看着你吃得开心他也高兴。”
赵长安回了一句,随后撇过头去,眼中晦暗不明。他仍旧是记得那一夜,原本祥和的道观之中为残肢断臂所填满,略微和煦的香火味道也早就被冲鼻的血腥味扫尽。
那一夜星光都不曾亮起,亮的就只有一盏倒在地上不甘熄灭的残灯。
赵长安不留痕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番笑脸来,转头看着小十六,又道:“你晓不晓得前些时日来咱们镇上的那一行华贵的马车?”
小十六点点头。
“你晓得那伙人来自哪里么?”
小十六问道:“哪里?”
“长安。”
小十六在嘴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儿,长安,长安。
“长安是个好地方,镇长这么说,来往的行商这么说,就连老头子生前也这么说。”赵长安回道:“那一伙公子小姐就是从长安来的,那时候我带他们上山打猎,忘记问他们长安是什么模样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后悔不已。不过从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来,长安真是一个好地方。你知道他们喝的茶么?你猜多少钱一两?”
小十六来了兴致,猜到:“几十钱?”
赵长安抬头望着天空,“差不多,是几十两。”
不用转头也能知晓小十六脸上的惊诧之色,赵长安笑着摇摇头,嘴里的槐叶嚼得只剩下满口的渣滓,呸呸呸将嘴里的渣滓吐了一地,赵长安又摘了一片槐叶放在嘴里,“原先我跟老头子说我情愿一辈子呆在这个镇子上,也跟那个不知道是老头子什么人的赵之寒也说过不想出去见见世面,如今回头一看,还真是想去长安看看。”
小十六的脸上稍显一丝憧憬之色,“以后我也要去长安,买一间房子作为我姐的嫁妆,看着她嫁一个好男人。”
“好哩好哩。”赵长安眯着眼睛笑:“到时候我可以为姐物色一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小十六昂着头,闭上眼睛,有风吹过他的嘴角,便将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勾起来了。
良久之后小十六从树上跳了下去,赵长安喊了一句:“回了?”
小十六嗯了一声。
赵长安又道:“若是你想让你姐吃这只兔子的话也不是没有法子。”
小十六停步,转过头来,静候下文。
赵长安从树上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做出一副骄傲的姿态,锤了锤自己的肩膀,“你就说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一只兔子算什么?以后我还能打到野鸡,打到狍子,打到野猪,打到虎豹豺狼也说不定。一只兔子算什么?能卖几个钱?!”
赵长安这副模样略微好笑,小十六听得却很认真。点点头,转身走了。
赵长安望着小十六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才重新蹲了下来,又取下一枚槐叶放在嘴里。
只不过这次才刚刚入口赵长安就一口吐了出来,“你奶奶的,什么玩意儿?这也太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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