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天,正赶上好天气,之前纷纷扬扬下了几天的雪早已融化,雪霁天晴朗,地面也干得差不多了,走在路上清清爽爽。
琳琅穿着红色嫁衣,头发高挽成髻,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低眉垂眸,规规矩矩坐在床上。丫鬟正在给她打点最后的妆容,从头到脚,务必完美无瑕。
裴氏站在旁边贪婪看着女儿,想着女儿马上嫁了,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一时心酸,眼眶起了雾水。她扭过脸,拿帕子半遮着脸,快速擦拭眼泪。这都还没及笄呢,嫁得这样仓促,也不知道婆家是否考虑她年纪小,对她担待宽容些。
温氏带着一干女眷进来看她,温氏拉着琳琅的手,细细叮嘱。
“做人媳妇儿,最重要是乖巧懂事。长辈们说话,你安静听着,哪怕再不喜欢,你心里忍忍,千万不能当面顶撞长辈。你嫁入国公府,外人都觉得是咱们阮家高攀郑家,你若不懂韬光养晦,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然后大肆宣扬,毁你的名声。你是嫁给郑世子,旁的那些都是其次,做到别人挑不出错就行,但是世子那里,你一定要打点妥当了。出嫁从夫,女以夫为天,切记克俭克勤,温良恭谦,张弛有度,当退让且退让,凡事莫太较真。你和他,缘分天定啊---”
温氏肺腑之言,说的都是她为人妇为人母四十多年的经验之谈,话匣子一开,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止。琳琅胸前闷闷,鼻头酸酸,雾气在眼眶里迅速蓄积,琳琅吸了吸鼻头,微扬起下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
无论之前她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反复告诉自己,阮琳琅你可以的,相信自己,但真到这一天,压抑的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翻江倒海泛滥成灾。
她集中注意力听完温氏对她的教诲,至于姬氏和贾氏的话,很抱歉,她实在没有心情认真听下去了。
她们来了又走,屋里热闹了又清静,只有裴氏始终陪在琳琅身边。裴氏捧起琳琅的小脸蛋,由衷感慨,都说女人出嫁的时候最美,果不其然。瞧瞧她家琳琅,粉面桃腮绽芳容,双眼含羞合,朱唇一点桃花殷,珠翠金钗扮出个俏娇娘。白皙胜雪的肤色,配这大红的喜服,青涩中又透着一股挡都挡不住的媚色。
“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的心愿,你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我就是马上死去也甘心了。”
琳琅捂住裴氏的嘴,恼道:“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姨娘不要再说那些丧气话了。姨娘只管看着,看着我幸福,顺遂,如意。”
“好,我好好活着,好好看着你,争取长命百岁,守到你儿女满堂。”
“岂止是儿女满堂,应该说儿孙满堂。”琳琅许下期限,遥想未来的美好。尽管未来如何,她也忐忑不定。
另一头的刘家,同样张灯结彩的房间里,晁氏也在对女儿做着最后叮嘱。
“虽然他是庶子,你们是高娶低嫁,但男人那点花花肠子太难说,你不能大意轻心,该防的还是要防。你不方便的那几天,伺候的丫鬟最好自己挑选,选些老实忠厚听话的。还有,你也别仗着自己下嫁就动不动摆脸色,你嫁给他了,他就是你后半生的依靠,你给我踏实点,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刘宝婵嫁到郑家本就目的不纯,而且那个郑少宇只是个没用的庶子,她根本就瞧不上,所以也没有正常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和喜悦,她不耐烦打断晁氏。
“知道了,母亲不要再说了,越说我越乱。”
一想到郑少轩今晚要和别的女人入洞房,还是个身份样貌差她一大截的小庶女,刘宝婵心里仿佛千百只蚂蚁在啃噬,钻心地疼。
郑少轩,你会后悔的,后悔你今时今日的选择。这世上只有我配得上你,错过了我,是你的损失。
晁氏出去了,刘宝婵的乳娘周妈进来,刘宝婵急忙问道:“办得如何了。”
周妈摇了摇头,为难说道:“太子派禁军护卫在路两边,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
刘宝婵咬了咬唇,恨声道:“那就联系海嬷嬷,在花轿出府前动手。你告诉她,事成以后,我给她孙子买个大宅子娶媳妇。”
周妈看着刘宝婵,似是有话要说,脚步迟迟未动,刘宝婵平复了情绪,冷然道:“你不用劝我,也别说些大喜之日不宜冲撞之类的话,这桩婚事本就不是我乐意的,不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何以祭奠我的牺牲。”
周妈哎叹一声,踩着沉重的脚步出屋。
“吉时到!”
高亢嘹亮的一声报喜之后,喜婆进来将新娘接出屋,接到垂花门口,一顶花轿直接送到阮家大门,然后喜婆背着琳琅,送上郑家等候在门外的八抬大轿。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显得玉树临风英气勃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陪同的还有两个伴郎,罗三公子和夏世子,均是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身后是一干迎亲的家丁,道路两边则由威风赫赫的禁军把守,不可谓不壮观。
阮智贺嫁个女儿,享受禁军护卫的王室级别待遇,心里别提多得意了,挺胸抬头,倍儿有面子。他以前错估了琳琅的价值,没想到给阮家带来最大荣耀的居然是这个不打眼的庶女,裴氏生了个好女儿,就冲这点,她也是阮家的大功臣。
阮琳珠站在母亲身后,偷偷看向她未来的夫君,头一回发现,他长得也不赖,还蛮赏心悦目。
或许缘分真的是天注定,万般强求不来,她费劲了心机,还不是黯然收场。哪像三姐姐,她不争不抢,关起门过她的小日子,谁想得到她竟然能嫁进国公府,成为几个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
母亲天天在她耳边碎碎念,按理说,以她的嫡出身份,她更有资格嫁到国公府。原本对罗三公子很是满意,但对比郑世子,母亲心里不平衡了。阮琳珠听烦了,不耐吼回去:“郑世子有疯病,你想我变成疯婆子啊。”
贾氏不甘道:“那不是谣传吗。”但是,空穴来风,理有固然,总归有些原由的。算了,别多想了。站得太高未必是福,罗家已经很好了,做人要懂得知足常乐。
姬氏环顾喜气洋洋的热闹场景,深深叹了口气,唏嘘不已。三姑娘嫁得好,她家琳瑜又钻牛角尖了,之前每隔半个月都会来往一封书信,现在她的信寄过去好些天了,没见女儿回信的迹象。这丫头臭脾气又犯了,但愿女婿大度,不要和女儿计较。
温氏由温婷扶着,站在大门口最高的台阶上,目送她最喜爱的孙女出嫁。从来都是有预兆的,只是她疏忽了,如果郑世子是因为心仪琳琅而娶她,温氏由衷希望郑世子能疼爱琳琅一辈子。
温婷旁观府里小姐出嫁的盛况,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郎君点亮她的眼,让她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原来,世间真有这样俊朗无俦的名门公子,真有这种喜鹊登高枝的奇遇。
琳琅这一嫁,引起多少人的千愁万绪,千丝万缕,千般感慨。
裴氏由丫鬟搀扶着,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又不敢哭大了声,怕引起郑世子反感,只能背过身子默默淌泪。姬氏看她这样,想到女儿出嫁时,自己也是喜极而泣,哭花了脸,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姬氏安慰裴氏:“你也别太伤心,三丫头是嫁到高门享福,好日子在后头呢。”
琳琅头上盖着喜帕,她只看得到脚下的情况,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在她路过时纷纷让道,她就像众星拱月般接受各路人士的贺喜祝福。鞭炮声在她耳边炸开了花,震得她耳朵都在颤,她被送进大红轿子里,门帘关上,隔绝了外头所有的人或事。
琳琅两手交握,用劲掐自己的手指,只有极度疼痛感才能压抑她满溢的忧伤。
外头高喊“起轿”那一刻,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嫁了,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认识新的家人,开始新的生活。过往的种种推翻重来,她又要适应新的地方,并且在那里安稳住下去。不出意外,这一住,应该就是一辈子了。
和她共度未来的人就在轿子外面,他骑着大马,笑声朗朗,好似能穿破云霄,声音极富感染力,似乎是真的开心。
她的大脑不自觉运转,往日的一幕幕迫不及待涌上来。
他潜入客房,扮成粗野莽夫,企图偷香窃玉,成功将她吓晕以后,他又悄然离开。
他贸然闯入道观,向她赔礼道歉,他问询小姨的下落,却在得知小姨去世以后,刺激到吐血晕厥。
他和她,各晕一次,算是打成平手了。
后来,她出外赏景,遇到疯驴,他护着她从陡坡上滚落,她毫发无损,他却磕伤了脑袋。
再后来,她陪祖母到府尹家里,又见到他,他文质彬彬,温文有礼,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她眨了下眼睛。
接下来是大昭寺,还有云来酒楼,他又救了她一次。
算起来,好像是她欠他更多。
嘎吱一声响,琳琅突然感觉身体下沉,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在她尚未来得及惊恐之际,轿子又抬了上去,琳琅拍拍胸脯,虚惊一场。
就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门帘忽然掀了起来,然后一张放大的脸从她宽大喜帕下摆探进来。
他怎么进来了!
琳琅生受一惊,吓得直往后面退。
大白天的,迎亲路上,他不至于图谋不轨吧。
“轿子坏了,伙计们扛得辛苦,唐突娘子了。”
郑少轩朝琳琅拱了拱手,笑出一口白牙,琳琅惊魂未定,瞪大眼睛道:“你要干嘛。”
“给你一场别开生面永世难忘的婚礼。”
说罢,郑少轩的大脑袋从帕子里探出,给琳琅盖好喜帕,到边到角遮严实了。他的手放在琳琅细腰上,稍微一个使劲,将琳琅拦腰抱出轿子。
他怀抱新娘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都被他大胆的行为惊呆了,他却兀自开怀大笑,朗声吆喝。
“接媳妇回家啰!”
琳琅惊得呆若木鸡,她是知道这个郑世子不按常理出牌,放荡不羁,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惊世骇俗。
郑少轩身手利落地带琳琅上马,下令停滞的队伍继续前进。
锣鼓声,鞭炮声,响起来!
罗唯我和夏立锦跟在郑少轩后面,为这对新婚夫妻保驾护航,罗唯我冲夏立锦使眼色。
瞧见没,他就是故意的,顺水推舟,满足他的私欲。这就是男儿霸气,威武,太男人了!
夏立锦回他一个大拇指。
谁说不是呢,这世间,也就他郑少轩敢做。这小子,命他么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