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三月,乍暖还寒,沿街的垂柳,虽然已经纷纷吐出嫩绿的骨朵儿,但料峭的春寒,却使得这些迫不及待涌出的小生命,依然在阵阵肃杀的寒风中,继续经受着生命轮回的阵痛和折磨。
天依然阴沉着,黑云压城,厚厚的云彩,仿佛定住了一般,在寿春的上空,一连几天动也不动,似乎在沉默中孕育着什么,只是不知道孕育的是雨水还是雪花。
与天空的阴沉相对应的,却是楚郡各级官员逐渐晴朗的心情。
进入三月以来,因为各类越冬作物的吐青返绿,离乡背井讨生活的农民,怀揣着对于午季收获的希望,开始陆陆续续返乡经营土地,流民人数也随之呈现出大幅减少的趋势。虽然说,现在还远没有到完全解除警报的时候,但不安分人群的逐日减少,让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能够渐渐松弛,怎么说都是一件极其令人期待的事情。
所以,楚郡郡守白练虽然依旧忙碌,依然废寝忘食,但眉宇之间,已经越来越多地现出了久违的笑意。
但是,就在众人心里都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在郡府值夜的猴子,无意中发现的一只“爬墙虎”,让李鹤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爬墙虎,又名“锚钩”,顾名思义,形状类似于行船用的铁锚,有三只锋利的铁爪,这样就可以保证夜行人在攀越高墙时,无论怎么扔,都有两只铁爪牢牢抓住墙头,夜行人便可以利用锚钩上的绳索攀援而上。
爬墙虎的出现,代表着夜间一定有江湖人士光临过郡府衙门。
李鹤匆匆来到猴子发现锚钩的地方,仔细看了看锚钩,又抬起头,久久地端详着郡府衙门高高的院墙,问猴子:“依你看,这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大的可能是昨夜,前夜也有可能,但不会再往前了,因为前天傍晚,这段院墙我还亲自巡查过。”
猴子的回答很肯定。
“这些人既然有胆子来,为什么走的时候没把锚钩带走?”
“一定是突然受到了惊吓,仓皇之下,只顾逃跑了,来不及收这玩意儿,就扔到这里了。”
李鹤点点头,又问道:“猴子,如果是你上这院墙,用锚钩吗?”
猴子一晒,说道:“这墙再加高一丈,老陈徒手也能上得去,还用的着这玩意。再说了。走夜路带着它,高来高去的,老陈嫌坠得慌。”
李鹤又问身边的杨岱:“你呢?”
“我自然也用不着这玩意。”杨岱沉着脸,面无表情。
“是咯。”李鹤笑了笑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绝不是什么高手。”
“我虽然不是江湖人士,但江湖上的事还是略知一二的。据我所知,一般江湖中人,非万般无奈,极少有主动招惹官府的,碰到各处衙门,也多是绕着走,猴子,我说的可对?”
猴子白眼珠一翻:“那是!没事招惹官府作甚?嫌自己命长吗?当年我初入师门学艺,师父教我的‘三不偷’,第一便是官仓不偷。”
“对啊,这些人违背常理,所为何来?我相信,他们绝不是来送礼的。”
李鹤一阵冷笑,说道:“猴子,从今晚开始,每个值夜的小队增加十人,暗桩和流动哨各增加十人,重点加强夜间的戒备。我马上和张继将军联系,从驻军调二百名军士来郡府值守,一定要确保郡府万无一失。”
猴子双拳一抱,沉声说道:“公子放心!猴子省得。”
李鹤转身,拎着锚钩的爪头,大步流星向郡衙后宅走去。
刚到白练的书房门口,迎面正碰上桓彝往外出来,看着那张铁青的小脸,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显然是动了真气。
自大贵子死后,李鹤就已经根本不在乎与桓彝撕破脸皮了,在白练这里,每每碰到桓彝,基本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桓彝似乎也有所感觉,知道李鹤不待见他,所以,见到李鹤,也同样塌着眼皮,连个眼风也欠奉。
今天一大早,为了调兵一事,桓彝已经受了张继一肚子气,原想来白练这里讨个公道,没想到又挨了郡守大人一顿呵斥,此刻的桓彝,只觉得有一团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有一团闷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噎得好生难过。
谁知一出门,正碰上自己平素最为讨厌的李鹤,一看到李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桓彝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仿佛找到最好的出气孔一般,瞬间失去了理智。
“一条狗而已,猖狂什么?”
李鹤堪堪与桓彝擦身而过,闻听此言,缓缓转过身,盯着桓彝,问道:“你说什么?”
桓彝挺了挺腰板,斜眼看着李鹤,满脸不屑。
“我说你是郡守大人的一条狗,怎么,你不是吗?”
李鹤凌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桓彝,厉声吼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就是大人的一条~~”
就在桓彝的最后一个“狗”字将出未出之时,李鹤挥起右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向桓彝。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印在了桓彝的脸颊上。
桓彝怔怔地仰视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的李鹤,一动不动。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李鹤会跟他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直到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桓彝才仿佛醒了过来,“嗷”的一声怪叫,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向李鹤扑来,舞动的双拳,隐含着风雷之声,直击李鹤。
李鹤迅疾抬腿,一柄闪着寒芒的青铜短剑瞬间弹射而出,清冷的寒光闪耀,让桓彝腾起的身形一滞。
桓彝用力止住脚步,堪堪站稳身形,短剑的剑尖离着他的喉咙只有寸许了。
李鹤一连串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让桓彝心中一凛,后背瞬间沁出阵阵冷汗,自己大意了,面前这个铁塔一般的小子,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绝对是个高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李鹤挺拔的身躯,像青松一般稳稳站立着,平端着短剑,纹丝不动,黑如点漆的双眸,看向桓彝,目光里闪过一丝戏弄。
“信不信我杀了你?!”
桓彝眼光下沉,剑尖依然直指咽喉,纹丝不动,阴森森的锋芒,杀气逼人!
“桓彝,别怪我没告诉你,如果再有下次,李鹤一定杀你!如果不信,你尽可以一试。”
桓彝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一言不发。
“李鹤,把剑放下!”
身后,听到动静的白练,快步走到门口,见此情景,厉声断喝。
书房外间一直在奋趣÷阁疾书的三名书办,现场目睹了这一幕,早已经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总是一脸和善,还不时地给众人带点礼物的年轻长史,翻起脸来,竟然如此骇人。
他用剑指着的,可是郡尉大人呐。
寒芒一闪,短剑旋了个剑花,重回剑鞘。
桓彝恶狠狠地瞪了李鹤一眼,转身就走。
李鹤跟着白练进了书房坐定,白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桓彝此人,太过狭隘,又过分奢靡,行军打仗,尚且无关大碍,但作为地方领军督兵之尉,德不配位啊。”
李鹤微微一笑,说道:“无德而受事,无爵而显荣,为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这样的人,若继续把持高位,绝非大秦之幸!”
“此语甚是有理,何人所说?”白练诧异地问道。
“一位先哲所云,李鹤愚钝,记不清出处了。”
李鹤绕了个圈子,此处,他只能模糊处理。
好在白练一眼看到了李鹤手中的“爬墙虎”,并未深究下去。
“这是什么?”
白练一脸好奇。
李鹤扬起手中的锚钩,将这东西的用途,仔细向白练作了介绍。
白练听完,双眉一拧,看了看李鹤。
“这么说,我这郡府,还真有夜行君子光顾过?”
“是的,大人。不过,我已经做了妥善安排,大人无需担心。”
白练“呵呵”一笑道:“有李鹤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鹤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我还得赶去军营,找张继将军商议郡府调兵事宜,没事我就告辞了。”
白练看了看李鹤,略一沉吟,轻声问道:“李鹤,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今天桓彝不顾后果,放手一搏,你会不会真的杀他?”
李鹤一笑,说道:“怎么会?陪他走几招是一定的,让他尝尝辣味,杀杀他的骄横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动手杀人,特别是杀一名官员,李鹤还不至于孟浪到这种程度,大人尽可放心。”
白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真就放心了。”
“李鹤啊,你无时无刻都要记住,你不是普通老百姓,你是我大秦有正式告身的官员,打打杀杀、逞强斗狠,在一般人那里,非但不是缺点,有时还会成为英雄,但到了官员身上,匹夫之勇是要不得的,会被大多数人所不齿,更会影响你的前程。官场之上,讲究的是智慧、是能力,而不是刀光剑影,明白吗?”
李鹤躬身抱拳,沉声应道:“大人教诲的是!李鹤一定铭记在心。”
白练笑着摆摆手,道:“我这里没事了,你去忙吧。”
又一指李鹤手里的锚钩,笑道:“把那东西给我留下,无事时把玩一二,不也有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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