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后宅的书房内,李鹤锁眉沉思,白练沉默不语,屋内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沉吟了良久,李鹤才拱了拱手,说道:“李鹤愚钝,虽然猜不出晋大人何故如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晋大人一定是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需要借助大人的力量。但是,李鹤又很不解,作为堂堂的郡丞大人,连他都感到棘手的事情,该是何等的麻烦啊,李鹤预感到,大人这回,又是将我架在了火炉上啊。”
白练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吓人,这种事情,本守除了找你,别人哪个还行?”
“不过,你的推理还是对的,那於氏失踪一事,经晋黎多方查找打探,到了今天,虽然有了一些眉目,但也确实遇到了麻烦。”
说到这,白练突然止住了话头,看了看李鹤,神情颇有些踌躇。
李鹤估计,白练的心里,应该还有一丝顾忌,或者是不便。
半晌,白练才轻声说道:“晋大人怀疑,那於氏被郡尉桓彝掠走了。至于是被掠去了桓府,哦,也就是李氏的圭园,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地方,晋黎就不得而知了。”
李鹤心里微微一动,这和他心中的揣测,基本相符。
白练看着李鹤一脸平静,感到诧异,问道:“你好像一点也没感到讶异,要知道,当晋黎一口说出桓彝的名字时,我可着实被吓了一跳。”
李鹤笑笑,说道:“大人被吓了一跳,那是因为大人不了解桓彝,一个能让蒙武将军拎着剑,满世界找着要砍要杀的人,劫掠一名管家的妇人,李鹤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练眼神一凝,盯着李鹤说道:“桓彝这桩荒唐事,本守也略有耳闻。但是李鹤,总不能因为桓彝的这件旧事,就一口咬定这次也是桓彝所为吧。”
“当然不能!”
李鹤继续说道:“但是大人,你比我更了解晋黎大人的性格,如果不是吃准了,或者说八九不离十,晋黎会把他的管家带到大人这里吗?”
“而且,大人可知,如今这寿春城内,凭着一口秦地口音,就可以在大街上横着走路,无人敢惹。除了桓彝,李鹤还真不知道,有哪个楚人敢于招惹一个操着秦腔的女子,更毋庸说劫掠了。”
“李鹤,你这话诛心了!”
白练一声厉喝,打断了李鹤的话。
显然,李鹤的这一番话,太过直白,白练一时间也有点难以接受。他脸色一沉,鼻孔里一声冷哼,看着一脸义愤的李鹤,问道:“你与那桓彝,可有嫌隙?”
“没有!李鹤只是就事论事。”
白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鹤,忽然又笑了起来,手指点着李鹤说道:“本守明白了,是不是那桓彝占着你李氏的宅院,拒不相让,才让你心存芥蒂?”
“自李氏迁移,那处宅院就被舍弃了,现在里面无论住的是谁,都和李氏无关,李氏也没打算再要。”
白练看了看李鹤,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你我之间,谈论这个话题,当真无趣得紧。还是说说这个失踪案吧,这件事情,已经涉及到了我楚郡两名大员,不得不谨慎啊。”
“李鹤,你跟我说说,你对找到这名妇人,心中有几分把握?或者说,你觉得还有没有可能找到那於氏?”
李鹤想了想,说道:“大人,说老实话,李鹤没有把握。”
李鹤原本想把话说得更加直接和通透一些,但想想还是算了。白练虽然身为楚郡之守,但不代表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知道。况且,以白练的性格,有些事情,他也未必就愿意知道。
有意识的选择糊涂,未必不是一种智慧。
白练看着李鹤,没有说话。
李鹤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大人,这件失踪案,到了最后,极有可能变成一桩无头公案,没有任何结果。”
白练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几案上,有节奏地叩击着,脸上若有所思。良久,才停下来,缓缓说道:“没有结果,又何尝不是一个结果呢。”
司寇衙门。
严格来说,现在还没到吃饭时间,但蒙骊已经有了三分酒意。
衙门里的厨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野兔,一锅炖了,调好大酱,给蒙骊端了过来。这个季节,野兔最为肥美,肉嫩多汁,蘸着大酱吃,很容易就让蒙骊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吃出一股浓浓的家乡味道,而咀嚼乡情,怎么可以缺少美酒相佐?所以,蒙骊校尉便急不可耐地拉开阵势,喝将起来。
看到李鹤进来,蒙骊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两人相识快一年了,在蒙骊看来,李鹤绝对是这世间最好的喝酒搭档,没有之一。
看着蒙骊已经渐渐开始泛红的面庞,李鹤哭笑不得,揶揄道:“蒙兄啊,早了点吧。”
蒙骊呵呵笑着,连连说道:“不早不早,喝酒喝的是心境,只要心中有酒,蒙某从不拘泥何时何地。”
李鹤笑着上了坐榻,盘腿坐下,蒙骊又拿出一个铜盏,满满地倒上,放在李鹤面前。
“以前在军中,每逢大战,蒙骊必定会带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喝上几口,既能解渴,又能过瘾。说来也怪,别人喝酒误事,蒙骊喝了酒之后,脑子反而更加清醒,胆子更大,刀也拿得更稳了。”
李鹤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盏,冲蒙骊一举,两人对饮了一盏。
“长史这时候来衙门,一定有事吧?”
蒙骊抹了抹嘴,问道。
李鹤点点头:“有事,而且是麻烦事。”
李鹤便将於氏失踪一事,简明扼要地跟蒙骊做了介绍,并通告了郡守白练的要求。
李鹤刚说完,蒙骊便“噗嗤”一乐,差点将嘴里一直抿着的一小口酒喷到李鹤的脸上。
“呵呵,务必找到?简直就是在说笑话。这话啊,也就是大人们说说,咱们做下属的,听着应个景,当不得真哦。”
说完,蒙骊又端起酒盏,“滋溜”了一口,眼睛直直的看着李鹤,说道:“不瞒长史,这於氏失踪一事,我前两天就知道。”
李鹤纳闷,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蒙骊看了看李鹤,说道:“我的长史大人啊,那晋黎大人满大街找人,都找了三天了,还有谁会不知道?再说了,你以为晋大人找人,会自己大街小巷到处跑吗?还不都是咱们的人在帮他跑腿嘛。”
李鹤点点头,看着蒙骊泛着油光的胖脸,轻声问道:“这么说,关于於氏的踪迹,你心里已经有数咯?”
“有数能怎样?没数又能怎样?”蒙骊一脸不屑,看着李鹤说道:“晋黎身为郡丞,连他都没辙,还得跑去郡府衙门求助。郡守大人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转了个圈,又回到咱们这里了,这些大人们呐,我该说他们城府深呢,还是该说他们胆小如鼠?呵呵,呵呵。”
蒙骊一阵冷笑,一仰脖子,自顾自又喝了一盏,从陶钵里捞了块脆骨,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李鹤笑笑,委婉地说道:“也不能说这些大人们都是胆小,起码我知道郡守大人不是这样,如果证据确凿,我相信郡守大人能派兵抄了他,但是眼下,咱们不还是怀疑吗?你蒙兄有证据吗?如果有,拿出来,不用大人出面,我李鹤就能拘了他,如果没有,你让郡守大人怎么办?强行搜查吗?如果搜不到,以大人的身份,他该怎么收场?”
“大人物,看着风光,可也有大人物的难处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不去妄加揣测,咱们只需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可。既然郡守大人责令咱们去查,我看咱们衙门里的人还得动起来,不止是应景,要认真地查,大张旗鼓地查!不然,大人那里,李鹤不好交代。”
蒙骊连连点头。
“蒙兄,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负责外围查访,告诉袁老三,让他把所有的人都撒出去,将这寿春城里所有的线人都用起来,折腾得动静越大越好。”
“对那处府邸的暗查就交给我了,你们在外围折腾得动静越大,就越容易让里面的人心惊胆战,也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蒙骊怔怔地看着李鹤,半晌,才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看可行。只是,长史千万小心!那桓彝,可是个畜生!”
李鹤淡淡一笑:说:“这话听着耳熟,前不久,也有个人这样评价过桓彝。”
“谁?”
李鹤又是一笑,凝视着蒙骊,轻声说道:“董路。”
蒙骊愕然,呆呆地看着李鹤晶亮的双眸,半晌,才裂开大嘴,呵呵笑着说道:“董路早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呢?长史可真会开玩笑,一定是喝多了,说酒话呢。不是我说你,我的长史大人啊,你这酒量怎么越来越差了呢。”
李鹤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寿春古城,像开了锅的开水一般,沸腾起来,各处衙门里的公人、差役,手执绢制画像,逢人便问,逢门便入,到处打探那於氏的行踪和下落。
连带着,大街上的青皮,小巷里的无赖,也积极地加入进来,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和手法,配合着官府的查访。
一时间,古城的大街小巷,处处乌烟瘴气;寻常百姓人家,户户鸡飞狗跳。
按照李鹤的安排,蒙骊将外围的动静闹得足够大,声势更是足够响亮,但桓彝却没有任何动静。李鹤带着猴子和杨岱,连续四五天夜闯圭园,甚至最后一次,故意弄出响动,也没见桓彝有任何的反应。偌大的圭园,一到天黑,便再也不见一丝灯火,整个府苑,宛如无人居住的鬼宅,透着邪性,散发出浓浓的诡异。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折腾久了,公人们也就乏了,司寇衙门的差役们,也渐渐变得懈怠起来,最后,连应景的表面工作,也懒得做了。
而於氏,依旧是音信皆无,不知所踪。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深夜,蒋伟吊死在了圭园门口的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上,此时,距离农历新年,只有五天。
有人说,蒋伟死时,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的楠木梳妆盒,那是於氏的陪嫁,也是於氏的最爱。
还有人说,蒋伟死的那晚,刮着很大的风,但无论风怎么刮,蒋伟的尸身却一动不动,仿佛定住了一般,面朝着圭园的大门,瞪着一双绝不肯闭上的眼睛。
晋黎亲自套上马车,将蒋伟拉回了家,临走时,晋黎静静地坐在马车上,久久地注视着圭园那两扇紧紧关闭着的漆黑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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