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智的一番倾诉,宛如晴空里的一声炸雷,震得李鹤顿时呆在当场,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项智身后的念儿,看着念儿怀里的孩子。
蓦然间,三年前,项府那个奇异的夜晚,那座清雅的小院,那个遍身火红的女子,以及那一盏盏诡异的烈酒,一起浮上了心头。
瞬间,李鹤什么都明白了。
在得知项智已经有了孩子之后,李鹤想象了各种可能,却惟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时间,李鹤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深深地陷入了一种茫然失措之中。这种变故,越过了他的想象,更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无所适从。
除了项智低声的饮泣,屋里安静得怕人。
怔立许久,李鹤缓缓地走到念儿面前,当他一眼看到锦被里的孩子时,李鹤呆住了。
在他看来,这孩子从进屋起,便不哭不闹,如此安静,一定是睡着了,没想到,当他李鹤伸过头去时,这孩子却是醒着的,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左右转动着,神情灵动已极。见李鹤靠近,这孩子竟然扭过头来,咧开嘴,冲李鹤无声地一笑。
瞬间,李鹤的心头,仿佛被一缕拂尘轻轻扫过,酥酥的,麻麻的,一股暖流迅速涌向全身。
孩子啊,难道这便是父子天性吗?上苍啊,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在冥冥之中作好的定数?
李鹤伸出手,从念儿怀里接过孩子,念儿轻轻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对李鹤嫣然一笑,然后敛衽屈膝,转身离开了房间。
李鹤用自己粗糙的手指,轻轻地试了试孩子稚嫩的脸颊,孩子继续笑着,居然笑出了“格格”的声音,嫣红的小嘴里,竟然笑出了一丝口涎,李鹤慌忙又用手指去擦拭。
李鹤单手抱着孩子,蹲在项智的面前,轻轻说道:“起来吧,你这个样子,咱俩怎么说话?”
项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鹤,见李鹤抱着孩子,与孩子对视着,眼睛一眨不眨,眼神里满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慈爱。项智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着孩子嘴边的口水。
“孩子可曾取名?”李鹤低声问道。
项智微微摇头,说道:“给孩子赋名是你做父亲的权力,项智不能擅作主张,所以不曾取名。不过,这孩子虽然出生命苦,但从生下来就特别爱笑,所以乳名唤作笑儿。”
“笑儿,笑儿。”李鹤喃喃自语:“这名字好!我看不如就叫作李笑吧,愿吾儿一生平平安安,笑口常开!你看可好?”
项智绽颜一笑,柔声说道:“随你。”
项智见李鹤抱着孩子的手臂僵直,似乎有些紧张,嫣然一笑,从李鹤手里接过李笑,小心解开包得严严实实的锦被,说道:“不用裹得这么紧实了,屋里有些热呢。”
乍一从锦被里被解放出来,减少了束缚的李笑,立刻手舞足蹈起来,肉乎乎的脑袋左右转动着,看了看项智,又扭头看着李鹤,仍然是一脸笑容,神态可爱至极。
“这孩子,果然不负这个名字,真是喜欢笑呢。”
李鹤冲孩子拍拍手,却没想到李笑居然毫不畏生,张开双手扑了过来,李鹤接住,将脸贴在孩子稚嫩的脸颊上,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一时间,鼻子发酸,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项智看着自己的面前,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一起,幸福地微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流了下来。
李鹤伸出一只手,替项智擦着眼泪,说道:“这两年,苦了你了!”
项智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错了,有了笑儿,便有了你,项智余生,便活得有了意义,上苍如此厚待项智,我很知足,没觉得苦。”
“笑儿的出生,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吧?”李鹤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哪知项智又摇了摇头,说道:“这回你又错了,自从我回到项府,本就极少出门,有了笑儿以后,根本连后宅的门都没有跨出去过,何来麻烦?至于父母兄长,倒是让我好生奇怪,从孕期起,到笑儿出生,居然没有一个人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似的。”
“不过你放心,虽然笑儿出生,在外界不好过度张扬,但在项府内部,却没人敢委屈了孩子,一应礼数,却是一样不少的。笑儿出生之时,正好赶上父亲从前线返回,老人家见到笑儿,老怀大慰,还将自己佩戴了几十年的一块佩玉送给了笑儿,惹得众人艳羡不已。”
“唉!”项智微微一叹,说道:“他们既然不问,我也便乐得装糊涂。也许,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就是糊里糊涂点好,过于追根问底,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
听着项智的娓娓倾诉,李鹤惊异地张着嘴巴,看着项智,觉得她口中所说,简直匪夷所思,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但看着项智平静的表情,又不像作伪。
项智看着李鹤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事已至此,我没必要掩饰什么,更不必要替谁粉饰。”
李鹤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大将军这番作派的原因,只能“呵呵”一笑,说道:“大将军是什么人?一生戎马倥偬,他的眼里还能揉下沙子?他既然不问,自然就有不问的道理,我辈岂能妄加揣测。”
两人正说着话,李鹤怀里的李笑开始不安分起来,粉嘟嘟的脸上,现出明显的不耐烦,手脚开始不断地扑腾。其实,从进屋到现在,小李笑一直表现得都很安静,似乎知道父母有很多话要说,表现得非常配合,这对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项智看着李鹤面对孩子的挣扎,有些手忙脚乱,微微一笑,从李鹤手里接过孩子。
李鹤沉吟了一下,说道:“项智,可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
项智点点头,看着李鹤,问道:“必须要走么?”
李鹤坚定的点点头,说道:“必须要走!”
在此之前,李鹤的心里,对是否要在秦楚大战前将项智带走,产生过动摇。一者,项智身为大将军的女儿,最后的决战之前,想必大将军总要对家人作出妥善的安排,自己对项智安全上的担心,有没有杞人忧天之嫌?二来,自己把项智带走,安置在哪里,确实是个大问题,项智第一次入住李府的经历表明,让她长住李府,显然是不妥当的。
可以说,李鹤此番来寿郢,许多事情并没有考虑成熟,甚至,他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来的。
但是现在,面对这从天而降的李笑,李鹤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犹豫。身份变了,责任也就变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战火,他不能将这对稚子弱女的安全寄希望于任何人。
这母子两人,只能跟自己走,必须走!
见李鹤正在沉思,项智抱着李笑,轻轻地偎依在李鹤的怀里,低声问道:“夫君,可否告诉项智,为何如此急切地要接走我们母子?”
李鹤注意到了项智称呼上的变化,心情更加沉重,从此,自己的肩头,又加上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李鹤自问,责任自己是不惧的,他只是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自己不要辜负了远在黔中的那一对母女和眼前的这对母子。
李鹤轻轻地抚了抚项智的肩膀,说道:“秦楚大战,一触即发,大楚危矣!寿郢危矣!”
项智霍然挺直了身子,圆睁着双眼,看着李鹤说道:“去年秋天,那秦国大军不是被我大楚击败了吗?难道此次,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大楚?断定我大楚必败?”
李鹤点点头说:“去年楚军大胜,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主帅轻敌。而且,去年的失败,并没有伤及秦国的元气。此番那秦国举全国之力,组织了六十万大军,又请出了老成持重的将军王翦统帅,再犯楚国,摆出的阵势,就是势在必得。项智,请你相信我,此番大战,一定是楚国的灭国之战,所以这寿郢城,很快就会成为险地,你和笑儿必须离开!”
“你一定要相信我!”李鹤加重语气说道。
“我信!我相信你!”项智微微点头,一面轻声低语,一面抱着李笑,在屋里缓缓地踱着,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李笑的身上轻轻地拍着。
李笑乖巧地将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肩头,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着,一声不吭。
想了很久,项智才停住脚步,站在李鹤面前,注视着李鹤的一双美目里,盛满了坚定。
“夫君,我和笑儿跟你走,这是应有之意,而且,无论你把我们母子安置在哪里,哪怕是仅仅一屋一榻,粗茶淡饭,项智一定都会甘之如饴,绝无怨言。但是,项智有一份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李鹤点着头,看着项智。
“夫君,果真如你所说,此番大战,楚国前景堪忧,这就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考虑的了,但是,如果楚军战败,那么家父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是也不是?”
这个道理很明显,而且历史上,项燕确实也是在这次秦楚双方,倾尽国力的轰然一撞中,大败自刎的。
李鹤只能沉默以对。
“以家父的性格,大军若是溃败,他岂能苟活?”项智自言自语道:“项智不要什么所谓的大将军,项智的心里,只是希望父亲能活着,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说到这里,李鹤焉能不明白项智心中所想?
他沉吟良久,说道:“项智放心,我把你们母子安顿好,便赶去大楚军中,留在大将军身边。虽然李鹤一人不能改变战争进程,但如果大夏将倾,于乱军之中,把大将军带出来,还是有把握的。”
项智闻言,浑身一震,看着李鹤的双眼,瞬间泛红,一只手抚摸着李鹤的面颊,颤声说道:“夫君啊,别怪项智自私,为了老父亲的安危,亲手将自己的夫君送入险境。夫君千万记住,你这一身,系着两对母子,倘若有失,项智百死莫赎啊!”
李鹤笑笑,说道:“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李鹤此行,又不跟人明火执仗、真刀真枪地对阵。你放心,一看情势不对,李鹤就要溜了,绝不会傻到以卵击石的。再说了,我这次带来的全是好手,即便碰到一些散兵游勇,应付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项智点点头,说道:“夫君,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多加小心,谨慎行事,我们母子,等着你安全回来。”
李鹤点头说道:“这个不消你说,我自然省得。”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李鹤拉开房门,见杨岱站在门口,低声说道:“公子,该用餐了,还是让他们送进来吗?”
李鹤点点头,杨岱转身离去。
李鹤掩上房门,笑着对项智说道:“该用餐了,你怎么办?是在这里跟我凑合一口,还是回府?”
项智拍了拍李笑柔嫩的脸颊,娇憨的声音说道:“笑儿你说呢?咱们母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父亲,跟父亲第一次见面,焉有一家人不在一起吃团圆饭的道理,是不是?”
“笑儿啊,咱们母子不但要在这吃饭,今晚,咱们就跟父亲住在一起,不回去咯。”
说完,看向李鹤的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风情万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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