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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岑杞伏诛(1 / 1)

夜半时分。

古老的黔中城,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除了一些不知名的虫儿、鸟儿,间或发出一两声“啾啾”鸣叫,一切都已进入到沉睡当中。

北门附近的一座灰砖青瓦的小院里,一灯如豆,灯下,猴子、占越、杨岱三人围着一张几案,团团坐在塌上,几案上,摆满了各式菜肴,一壶烈酒。

占越端起面前的酒碗,嗞了一口,把碗往桌案上一墩,擦了擦嘴,说道:“我说猴子,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我和杨岱召到你家,可不是光喝酒吃肉的吧?你不是说有事商量么?你倒是说啊。”

猴子抬起眼,看了看占越,又看了看杨岱,问道:“你们二位说说,公子待我们如何?”

杨岱看了看猴子,说道:“你们二位是跟着公子的老人,我就不说了,反正公子待我杨岱一家,恩重如山!”

占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厮问话好生无趣,占越的命都是公子一家给的,还能如何?”

猴子双掌一击,说道:“着啊!就冲着咱们仨与公子的感情,咱们就自作主张一次,不算忤逆吧?”

“你想干什么?”占越问道。

杨岱“呵呵”一笑,抢先说道:“陈兄是不是想背着公子,把那地窟里的金银财宝截下来?”

猴子看着杨岱,点点头,说道:“正是!你们两位如果不愿意,老陈我就单干了。”

占越沉吟道:“我没什么愿不愿意的,我只是担心会不会给公子惹来麻烦,到时候惹得公子对我们几个不高兴,反而不美了。”

猴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一伸细脖咽了下去,说道:“我不管他生不生气,这件事情我干定了。”

“几位难道不觉得,公子有时候非常缺钱吗?我有时候看他硬撑着,心里面真的很难受,恨不能自己的俸钱都不要了。可单靠我这点俸钱,也是杯水车薪,不顶事啊。”

占越叹口气,说道:“唉!谁说不是呢,虽说李氏家大业大,可咱们风雷营确实是个吞金兽啊,这么多年来,公子往这里砸进去多少钱,咱们俩是最清楚的。我估计,公子当初把风雷营的队员编进城防队伍,并不全是为了练兵,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只是他不好意思跟我们说而已。”

猴子点点头,说道:“所以啊,如果让这么一大趣÷阁财富从我们的手边上溜走了,老陈死不瞑目!”

占越看着猴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干?”

烛光下,猴子两眼烁烁放光,轻声说道:“依我老陈看,这趣÷阁巨额财富,公子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杨岱,你说说看,公子为什么不能要?他在担心什么?”

“这还用想吗?”杨岱笑笑说道:“那郡守大人对公子似乎有点知遇之恩的意思,公子心里担心,一旦走漏了风声,郡守大人知道了公子背着他,截下了这么一大趣÷阁钱,将陷公子于难堪呗。我估计,公子嘴里的不仁不义,也是这层意思。”

猴子点点头,说道:“杨岱分析得对!公子的顾虑就在这里,只要咱们打消了公子的这层顾虑,然后再把这些金银转移出来,你说公子还会怪罪咱们吗?”

占越眼睛一亮,心知猴子已经有了主意,连声说道:“猴子你别卖关子好不好,快说怎么做。”

猴子“嘿嘿”一笑,说道:“你们想想,除了咱们,知道这座地窟的还有谁?”

“岑杞自己,还有那个何贵。”杨岱说道。

“对啊,只要咱们让这俩人闭上了嘴,那白练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座金库了,是不是这个理?”

占越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哼哼,说的天花乱坠,我还以为你有啥好主意呢,那岑杞不是跑了吗?你上哪找他去?”

猴子握紧拳头,轻轻一捶桌案,说道:“我赌他这几日还会回来。”

占越、杨岱听到这话,俱是一愕,齐声问道:“你怎么敢断定?”

“我当然敢断定。”猴子一晃脑袋,说道:“你只需看这岑杞的作派,就知道这人是个彻头彻尾、世间少有的大财迷,这种变态的财迷,能舍得丢下这么一大趣÷阁巨额财富,跺脚就走吗?他一定会回来探探风声,甚至,还在梦想着,找点机会能搬出去一批金子呢。”

猴子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阴恻恻地说道:“这次,他只要敢冒头,咱们仨务必记住,一定不要留活口,格杀勿论!至于那个在大牢里蹲着的何贵,就交给在下处理了。”

占越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问道:“可万一这小子真的跑了,不来咋办?”

猴子沉吟着,良久才悠悠说道:“那便是天命了,天命这比财不该咱们发,就只好随便公子处理了。”

“行!就这么干!”占越和杨岱齐声说道。

猴子向前一俯身子,轻声说道:“咱们选十个非常可靠的弟兄,分成两组,从明天早晨开始,轮班值守,务必盯紧那个小院子。咱们仨也分一下工,我负责瓦面之上,你们俩守在院里。”

“不管是那一组的弟兄碰到岑杞,告诉大家,一律不留活口。准备好牛车,干掉岑杞之后,咱们连夜搬东西,以免夜长梦多。”

“成!就这么干!”

三只酒碗,“咣”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猴子所料不假,岑杞果然没有走远。

当他第一时间得知何贵被李鹤抓去以后,就知道大事不好,武溪的事情要败露了,因为李鹤了解自己的底细,而且,何贵这种软骨头,根本架不住李鹤的审问。

岑杞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大人会把李鹤派去武溪。

除了李鹤,任何一个官员去武溪处理水务,岑杞都不担心,因为,有郡守大人这层朦朦胧胧的窗纸做护身符,任他是谁,都不会质疑,更不敢捅破,这是人性的弱点,官员尤甚。岑杞完全能够隐在幕后,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危机。

但是,不幸的是,这次偏偏又是李鹤。

李鹤,难道今生你便是我岑杞的命中克星吗?

岑杞深知大人这次绝不会再饶过自己了,作为三世家奴,岑杞更加知道白氏家法的厉害,如果不赶快逃跑,等大人抓到自己,这一生,岑杞就废了。

在咸阳白府,就有这样一位老人,被处以杖责以后,下半身完全不能动弹,整天半躺在塌上。虽然,白氏对这位老者照顾得很好,但那样的日子,岑杞是不能过的,他情愿死。

出城以后,岑杞就隐藏在了西门之外的鸡鸣山上,这里有一处看山人留下的窝棚,岑杞把它作为自己的临时栖身之所。渴了,就着附近的山泉水喝一口,饿了,就想办法摘点野果充饥。

白天,岑杞就坐在断崖上的一处岩石上,俯瞰着黔中城内,目光搜寻着府衙的方位,然后死死地盯着那里,一动不动。

他想过远走高飞,甚至想过进山投靠土匪,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才智,积蓄几年的力量,再杀回来,还是有机会找李鹤报仇的。

但是,只要一转头看到府衙方向,岑杞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一箱箱闪耀着黄色光芒的金子,他便再也迈不动腿了。

他舍不得离开,那里,有他的心血,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他的生命。

有时,他会呆呆地坐上一整天,不吃不喝,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极度的饥饿,会使他整个人进入一种空濛的幻觉之中,他会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一阵,这个时候,周围如果有人看到岑杞的模样,一定会被他的魔怔所吓倒。

岑杞决定,不能再在这里枯坐下去了,他得进城,无论如何,他要看看自己的那些金子,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岑杞便会觉得自己的生命重新又充满了活力。

下到山脚,岑杞随手在一条小溪边抓起一团烂泥,在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又在裸露的的手臂上和小腿上抹了一些,又将身上那已经看不出底色的纱袍撕破几处,才晃晃悠悠的走进城去。

岑杞慢慢悠悠地往郡府衙门方向晃荡着,时间正值当午,骄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街上行人很少。汗水顺着岑杞的脸颊,裹挟着污泥流进脖项里,痒痒的,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岑杞连擦也懒得去擦。

街边一家传舍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岑杞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咚”一声响,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天没吃饭了,四五天?或者是五六天吧,谁知道呢。

他实在是太饿了。

岑杞的身上是有些钱的,临走前,他随手抓了一把散碎银子和几块金饼。

岑杞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传舍门口,仆役以为这是个乞丐,满脸厌烦地驱逐着。

岑杞从肮脏不堪的衣袋里掏出一颗银角子,递给仆役,说道:“给我一碗汤饼。”

一开口,岑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声音怎么会如此干枯嘶哑?

看来,这短短的几天,自己真的是两世为人,竟然连声音都变了,这要是再在山上待下去,岑杞很怀疑自己还会不会说话。

岑杞的举动同样也把门口的仆役吓了一跳,他或许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浑身散着恶臭的乞丐,会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角子吧。

仆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只同样肮脏不堪的陶碗,盛了满满一大碗汤饼,捂着鼻子递给岑杞,说道:“喏,你的汤饼,赶紧去那边大树下吃,别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我的妈呀,你这味道真熏人。”

岑杞看着那只陶碗,心里怀疑这碗是不是喂狗的钵子,但这个时候,岑杞已经顾不上了,极度的饥饿,使他刚接过碗来,便溜着碗边连着喝了几口。

仆役没有找钱给岑杞,岑杞也没打算要,他清楚,即便自己开口要,仆役也不会给,争执起来,自己会更麻烦。

岑杞端着剩下的半碗汤饼,继续往前走着,来到离着郡衙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下,岑杞坐了下来,将脸伏在陶碗上,一边吃着汤饼,一边从碗沿上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间,他竟然看见了李鹤。

只见李鹤从衙门里走了出来,翻身上马,轻轻一抖马缰,马蹄得得,从岑杞面前骑了过去,经过岑杞时,李鹤还漫不经心地看了岑杞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竟然把岑杞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李鹤看来并没有认出自己,一眼过后,便骑着马扬长而去。

看着李鹤的背影,岑杞内心充满了悲哀,自己平生最恨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勇气和能力上前报仇。而且,竟然为李鹤没有认出自己而心生侥幸。

岑杞,你已经废了!

一个声音在岑杞的心内响起。

岑杞喝完了碗里的汤饼,放下碗,从披散的头发缝里向周围观察着。

小院依旧隐藏在高大的郡衙身侧,一如既往的安详、静谧。

看来,何贵还是有点骨气,没有将自己出卖干净。

岑杞已经想好了,刚才进城时,看到城门边上的一架粪车,让他灵机一动。从今晚开始,他准备弄上一架这样的粪车,潜进小院,慢慢地将那些金子倒腾出去。粪车腌臜,味道熏人,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即使大白天拉着,也不会引起怀疑。

至于能倒腾出去多少,岑杞没考虑。

唉!能弄出去多少就弄出去多少吧,总比一点没有强。

不过,从现在开始,自己必须吃好睡好,养足体力了,那么多金银,搬起来可沉呢,那绝对是个体力活,没有力气可不行。

带着悠悠的遐思,岑杞歪倒在大柳树下睡着了,自逃亡以来,这是他睡得最香甜的一觉,甚至,嘴边一缕晶莹的口涎,流出去老长老长。

等岑杞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岑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躺在地下,仰望着苍穹之上,漫天星斗,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

岑杞坐起身,继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不需要急,现在的岑杞,有的是时间。

夜半时分,岑杞确认这里绝不会有危险了,才慢慢起身,顺着郡衙高大的围墙投射下来的暗影,向小院走去。

来到院门口,岑杞伏在院门洞里,静静地听着动静,半晌,除了几声蛐蛐儿叫,岑杞什么也没听见,他感到满意,甚至在夜幕里还微微一笑。

岑杞从袖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随手摸出一根,插进锁孔,耳边一声“咔哒”,门开了。

这些钥匙,早已经成为了岑杞身体的一部分,岑杞对它们的熟悉程度,绝不亚于对自己的身体。

岑杞并没有把门完全打开,只是开了一条缝隙,便闪身而入,回身又将门掩上,插好门栓。

再一转身之时,岑杞感觉里,便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他敏锐地意识到不好。

他没有练过武道,但动物对危险的临近,或多或少都有一丝本能的警觉,这是老祖宗给我们的基因。

岑杞想跑,但是巨大的恐惧,擭住了他的内心,让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随之,岑杞只觉得脖子下一凉,鲜血喷涌而出,身子重重往后一栽,仰面倒地,最后映入他眼帘的,仍然是那满天星斗。

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里,岑杞感觉,当人类倒向大地的怀抱时,是真的很渺小。

好快的剑!

岑杞很遗憾,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剑到底来自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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