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郡府。
姬胜将此次赶赴武溪处理水务的前后经过,以及处理结果,亲自手书了一封简报,呈给了白练。
白练打开书简,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表情,时而平静,时而愤怒,时而又涌现出无尽的悲伤。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之后,白练手抚着书简,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长久地沉思着。
一旁安坐的姬胜眼观鼻、鼻观口,紧紧地抿着双唇,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李鹤只是闷头喝着凉茶,似乎焦渴已极,一碗接一碗地喝着。
良久,白练对着门口肃立的侍卫说道:“去把岑杞给我带来。”
侍卫领命而去。
三人依旧一言不发地端坐着,除了白练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屋内落针可闻,气氛显得极其凝重和压抑。
李鹤停止了喝水,因为,他的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用眼风一扫,瞥见姬胜仍然是一副老僧坐禅似的样子,既不睁眼,更不说话,从进来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这位老者始终保持着这幅神态,身不动,腿不晃,甚至连颚下的三寸短须,也都定住了一般,不摇不动,端的是好功力!
其实,在武溪时,李鹤将自己调查和处理的情况汇报给了姬胜之后,这位郡丞大人只说了一句“辛苦了!”,随之,就进入了一种休眠状态。
李鹤对这种老官油子的作派心生感叹,在他们看来,官场之上,很多时候,既不点头摇头,更不说话,真的就是一种智慧。
这也难怪,事情涉及到了郡守大人最为信任的贴身大管家,任何人都不便过早表态。何况,武溪用水问题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此行的任务便已经圆满,至于其他的问题,就是旁枝末节了。
三人等了很长时间,侍卫回转禀道:“大人,郡府内外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大管家。”
白练一拍桌案,脖子上青筋暴绽,大吼一声:“加派人手,给我到处找!就是把这黔中城翻遍,也得把这个畜生给我找出来。”
郡府衙门内,立时忙作一团。
三人继续等着,直等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侍卫进来点上蜡烛,各处返回的侍卫、捕快、杂役才纷纷进来通报,找遍了城内岑杞可能去的各个地方,均没有大管家的踪影。
李鹤在心里暗暗猜测,这岑杞很大可能已经跑了。
白练一声长叹,缓缓说道:“你们二位先回去吧,这个畜生深知我白氏家法的厉害,我估计多半他这是溜了。至于他是回了咸阳,还是潜逃去了其他地方,容我慢慢查找。”
“这种人走了也好,白练的身边,怎能允许有这种胆大妄为之徒存在。”
沉吟良久,白练又问道:“姬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按照我大秦之规定,铁矿难道不该是专营吗?为何这麻潭境内,会有私家开发的铁矿存在?”
姬胜拱了拱手,答道:“回大人话,这麻潭铁矿,从楚国时便已经存在,历经现在,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前几任郡守都觉得这处矿产地处深山,开发不易,规模也不大,就没有过多计较。”
“我估计,历任郡守可能都是考虑这处铁矿,被歹熊人的山寨团团包围,又是歹熊山寨的私产,担心仓促收回,容易激起歹熊人的反弹,顾及到地方稳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了。不过,近二十年来,麻潭县衙每年陆陆续续的,也开始从那矿上收取一些税赋了,这点我是清楚的。”
说到这,姬胜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岑杞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那里,姬某就不得而知了。”
白练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切,都是钱财惹的祸啊。贪念之下,人真的可以可以变成魔鬼,看来,为了钱财,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唉!岑杞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啊,几时就变了呢。”
“这样吧,关于那武溪金矿和麻潭铁矿的后续之事,就请长史李鹤一并处理。我的意见是,岑杞所占股份,一律充公,其他方面,还是以稳定为主吧,不可再生事端,姬大人以为如何?”
姬胜两手一拱,事端:“但凭大人吩咐。”
“至于白练对身边人疏于管理,失察之错,我自会上书王上请罪。还有那个何贵,先暂行羁押,待找到岑杞以后,再一并处置吧。”
说完,白练挥了挥手,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软在圈椅内,满脸落寞。
姬胜和李鹤见状,起身告辞。
两人出了郡衙,李鹤又向姬胜拱手施礼,准备告辞回府。
姬胜看着李鹤晒得黝黑的面皮,点点头说道:“这次去武溪,长史辛苦奔波,劳心费力,姬某看在眼里,感怀在心。如果说在此以前,姬胜对大人任用长史还有所疑虑的话,此次行程,让姬胜深为感佩!长史之勤勉,在你这个年纪的富家公子里,确实是姬胜平生唯一仅见。姬某发自内心说一句,以汝之能,长史之位,实至名归!”
李鹤又一躬身,说道:“谢老大人抬爱,过奖了!”
姬胜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姬某自幼便心直口拙,一生极少对人说恭维的话,即便是对长官,姬胜也常常不齿于阿谀之辞。但对长史,姬某所言,句句发自内心,以长史这弱冠年纪,又是出身富贵之家,这一个多月来,能耐得住炎热,经得住风尘,压得住阵势,姬某焉能熟视无睹?看到长史一个多月来的所作所为,姬胜发自内心的反省,在识人用人方面,姬胜差郡守大人多也!”
“万望长史以后,能保持这份心力,在公事上细心揣摩,多加磨砺。可以展望,他日汝之成就,当远远在我等老朽之上,慎之!勉之!”
李鹤又一躬身,说道:“谢老大人教诲!李鹤自当谨记!”
姬胜点点头,手指着远处的囚车,对李鹤说道:“至于那何贵,烦请长史再辛苦走一趟司寇衙门,交给刑狱暂时羁押吧,姬某先行告辞了。”
“这里有李鹤,老大人尽可放心回府歇息。”
姬胜拱了拱手,转身上了自家等候已久的马车,扬长而去。
李鹤目送姬胜的马车远去,才返身走到囚车前,看着囚笼木栅里的何贵,说道:“何贵,看来你还要委屈一段时日了,按郡守大人吩咐,现在我要把你交给刑狱了。”
何贵满脸惊恐,哆嗦着嗓音说道:“长史大人,你可不能把我往那大牢里一扔,不管我了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只要何贵老实,您就饶我不死的。”
李鹤笑笑,说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恕。而且,你还是岑杞一案的证人,岑杞的很多罪行,还需要你去指证。目前岑杞去向不明,在找到岑杞以前,总不能放你走,是不是?你放心在里面待着,我会跟典狱方面替你说点好话,不会让你在里面太过受罪的。你放心,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去接你出来,李某的话,你还是要相信的。”
傍晚的暮色之中,何贵披头散发,目光浑浊,将信将疑地看着李鹤,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有说出来。
其实这个时候,何贵心里也清楚,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什么呢?从被抓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指望管家老爷出手搭救自己,恐怕更是枉然,不出意外的话,老爷现在也应该自身难保了。
李鹤带着猴子、杨岱和一干守卫,压着囚车,来到司寇衙门,向当值典吏说明了情况,签字画押,交割人犯之后,守卫们在头领的带领下,各自归建。
一切安排妥当,李鹤翻身上马,正待和猴子、杨岱告辞回府,猴子一把拉住李鹤的马缰,悄声说道:“公子且慢!”
李鹤看着猴子,笑道:“怎么了猴子?有事?难不成想请我喝酒?这一晃,咱们出去一个多月了,你还不打算回家跟你婆娘聚一聚吗?”
猴子撇撇嘴,笑着说道:“就我那老黄脸婆娘,还团聚个什么劲?倒是公子您,饶是夫人年轻貌美、如花似玉,可这个时候还早,您也不必如此急吼吼地回家亲热吧。”
杨岱立在一旁“呵呵”地笑。
李鹤一看猴子眼珠子乱咣当,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心知他一定有事,轻声问道:“何事?”
猴子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咱们去那岑杞的地窟里转转,如何?”
李鹤眼神一凝,心说自己光顾着忙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据何贵交代,这个地窟里财富惊人,但也只是听何贵口说,到底怎么个惊人,还是眼见为实。
李鹤看看杨岱,见他也是满脸期待,显然也是想见识见识。
李鹤沉吟了一下,问道:“那地窟既然是岑杞的金库,必定门禁极严,那一道道铁门铜锁,咱们能进得去吗?”
猴子一脸晒然,说道:“公子您这话说的,这世上还有我进不去的门吗?”
李鹤一想也是,有猴子在,还有他打不开的锁吗?
“好吧,如此说来,咱们就去看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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