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下山的车。
珊瑚算了算,老根叔的牛车三天下一回山,昨天还听刘寡妇说二黑下山了,今儿就算珍珠想下山去,那也只得靠走了。
珍珠没那么大胆子。
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天高云淡。
已是日近中午,珊瑚直想着该不该出去寻珍珠,不怕她下山不怕她惹事,只怕见她出事,爹娘又该忧心了。
刚才珊瑚娘回来放东西便将二叔家的小拴也带回来了,珊瑚娘没有多说,珊瑚没有问,从翠兰被休之后,小拴就经常被二叔送到珊瑚家来,一来二去,也变得平常了似的。
翠兰走的前几天,这孩子没日没夜地哭,二叔实在没法子,来家里求珊瑚娘帮他带孩子。珊瑚爹一句没问便替珊瑚娘应下了,珊瑚娘虽气恼翠兰,但始终心软,还是将这孩子应承了下来。三岁大的孩子,正是开始认爹娘的时候,不知是孩子傻,还是珊瑚娘实在对他好极,小半月下来,小拴听着珊瑚铁树他们管珊瑚娘叫娘,竟也跟着叫娘,让人无可奈何。
低头扫一眼,在炕上睡得正香,大头苍蝇嗡嗡地在耳旁叫他也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呼呼大睡。珊瑚支着窗户再打开一点,伸手在半空扫了扫,将那大头苍蝇赶了出去。
斟酌再三,珊瑚还是摘了围裙,把双财叫了过来,让他好好儿看着两个弟弟,双财像是被委以重任的军士那般,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跟珊瑚说没问题,珊瑚这才出了门去。
哪知才走到巷口,呆子便背着弓箭,手上抓着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迎面而来。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珊瑚脱口而出,这才想起早上呆子出门的时候好像说中午就回来。
“你去哪儿?”呆子不答反问。
“还不是珍珠,也不知道这回跑哪儿去了,都这时候还不回来。”珊瑚对着呆子,倒是不用怎样躲躲闪闪,心中不爽快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意出去么?”
“我这不是着急么?家里头还俩孩子呢,能不出去我也就不出去了。”
“回去。”呆子放下这两个字,手拎着那些东西抬腿就走了,珊瑚站在后头急道:“我还要找珍珠,你先回去。”说罢也欲转身走人。
“她没事。”呆子头也不回,长腿迈开几步就进了家门。
珊瑚闻言赶紧回头,小跑着也回了家。
“你咋知道她没事儿?你见着她了?”
呆子这头忙着处理口袋里的几个箭头,简单答道:“在二黑家。”
珊瑚心里猛地一沉,就像呆子扔进水里,闪着寒光的箭头,四个。
呆子手脚很是麻利,杀鸡起火上锅炖,没一会儿灶上便传来香气阵阵。
小拴这会儿也醒了过来,跟在铁树双财身后钻进厨房,闻着那味道口水都快掉了下来,哪知被呆子看了一眼,吓得直往回缩,小拴跟呆子更是不熟,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珊瑚闻声跑了进来,呆子着实有些委屈,他真的没怎样……
珊瑚听铁树趴在耳朵边上唧唧咕咕地说一通,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哄着小拴,说待会熟了就给他吃。哪知呆子闻言脸色一沉,“这是给你的。”
小拴那眼泪好容易止住了,被呆子这一开口,委屈得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午间吵吵闹闹,吃了饭又哄铁树和小拴睡觉,待到闲了下来,珊瑚才想起珍珠中午没有回来吃饭。
待到日头快落,珍珠才慢慢悠悠地从外头回来,耳朵上挂着的一对坠子在日头下一闪一闪的。
珊瑚正织着网,见她一脸得意的模样,也不似早上那般了,既是安心她没惹事儿,却又不由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珍珠没有大吵大闹,这不像她做的事儿,还有……那对坠子是哪里来的?
带着这么点不安,日子一天天过去,珍珠不吵也不闹,每日依旧睡到日晒三竿,说也说不听叫也叫不动,后来珊瑚爹一怒,只道是往后别理她了,让她爱干啥干啥去。
珊瑚爹这决定,珍珠当然是乐意的,每日照旧啥事儿不干,往后还没人在耳旁啰嗦,乐得清静。珊瑚娘也是被折腾久了,心力俱疲,反正地里有她没她都一样,也就由着她去了。珊瑚这头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就这么放任她去,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她这不打不闹平平静静的,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不对劲在哪儿,珊瑚心中,有那么点儿谱。
珍珠每日都不在家,其实也没啥,毕竟以前也少见她在家呆着。可怪就怪在这儿了,珍珠以前不在家,那是跟翠兰蛇鼠一窝,天天往她那儿跑,可现在翠兰被休了,珍珠跟二叔虽也还算亲,可却远没有像跟翠兰那么亲,见天儿往她二叔那儿跑,是决计没有的事。
杨沙村人不多,以致不管什么大事小情,随便一问都有人知道,由此珊瑚也不难知道,珍珠这阵儿是直往穗姐儿家去了。
知道这事儿后,珊瑚却更是担忧了起来。
这穗姐儿是个什么人?杨沙村里谁都知道,村儿里有个傻大姐,长得是娇娇美美的,人却憨实傻愣,不知道究竟是真傻还是太老实了,好在生的好看,十五岁不到就有人上门提亲。只是那穗姐儿的寡娘,知道女儿憨傻,怕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对上门提亲的总是不满意,说是宁可将女儿一辈子留着,也不愿意让她嫁到别人家受欺负,留到现在十九岁,求亲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也算是奇货可居了。
这样的穗姐儿,珍珠是向来看不上的,这阵儿说是在教她绣艺,珊瑚用膝盖想都知道,珍珠心思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日珊瑚接故没有下地,早早地做好了家里的杂活儿,算到珍珠要出门的时候正坐在门前织渔网,珍珠似乎也熟悉了这样的生活,对珊瑚偶尔没有下地也不觉得异样,收拾好了就直接出了门。
珊瑚等她出了门,这才跟在身后也出了门。
珍珠边走还不忘抚着头发,上头一支珠钗明晃晃的,很是亮眼。
家里从未有过这种东西。
珊瑚娘俭朴,头上的饰物从来都是只木簪盘发,因为要下地,平日里还常包着块粗布,饰物什么的根本就用不上,杨沙村又偏僻,姐妹俩也少下山,便也少有装扮的东西。若说珍珠少有的那两只钗子,那也是翠兰给她的,但是翠兰也就是个土俗村妇,不似香兰那般爱打扮,因为实在不在意,这种东西也是少有的。最近珍珠耳坠子珠钗子多了好几件,若说她不戴出来也没人在意,但是偏生她好似是故意将那些东西戴上来给人看的,到底能是谁给她的?
珊瑚跟在身后,心中有个猜想,没亲眼看见不敢确定,考虑许久,终究还是决定跟着她出来看看。
一路过来,均没什么不妥,直走到拐角处,已经能看到穗姐儿家巷口,远远地有个人站在巷口,时不时地抬头往这头看过来,似是在等什么人。见着珍珠走了过去,那人直起身子走了过来,珍珠跟他笑闹着说了几句,那人竟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的模样,再抬起头时,却是正对着珊瑚这边……
真的是二黑!
珊瑚看着他俩说笑着走进巷子,脚下有些不知该怎么移动,靠在一旁的树边上缓缓,耳边响起苏神婆的话,“得善报善,得凶报恶,只是凡事自有天道,好事躲不开,祸事逃不掉”。
难道前世因为男人同绿翠最后形同陌路,这辈子也要重蹈覆辙?
珊瑚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打算走开,一抬眼却正巧见着荷花背着捆柴禾极吃力地在前头走着,没发现后头绑柴禾的绳子已经有些松开了来,木块松松垮垮就要散开来的样子。
“荷花姐。”珊瑚唤了一声,上前帮她把背上的柴禾扶住,又将其整个卸了下了,重新绑好了有些散开的那捆柴禾,一人一头拎着确实省力不少。
放好东西,荷花让珊瑚进屋坐会儿,珊瑚想着荷花爹身子不舒服还在屋里躺着,这样进去也不合适,推脱着不舒服就要回家去了。
荷花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不放心地追了出来,两人在巷口的阴凉处站着说了会儿话,却听到一旁好似有人在吵架。
从木扉缝隙中望去,不远处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着吵得不可开交。
珊瑚心中一沉,这两人便是化成灰珊瑚都认得!
“那不是杜家的崔姨娘么?”荷花口气有些鄙夷,“前儿还见着跟那个姓吴的勾勾搭搭的,现在跟这个又是咋回事儿?长得挺好看,真是瞎眼了!”
珊瑚有些讶异荷花的语气,平日里荷花甚少说人闲话,任劳任怨也从不对人抱怨些什么,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珊瑚不禁问:“姓吴的?”
荷花脸色一红又一青,“就是她的狗腿子!”
珊瑚这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荷花的时候,差点将荷花玷污了的那人似乎就叫吴全……
“前两日还让那狗腿子来家里要钱,啥东西都砸,要不是实在没钱我能不还她!每回来都砸东西,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荷花很是气愤,语气中的不屑更是明显。
珊瑚有些疑惑,便也脱口而出:“荷花姐,你咋的就欠了她钱了?”
荷花叹口气,低声道:“那会儿我爹摔断了腿,双喜又总不好,欠了四嬷嬷不知道多少药钱,家里长短都要开销,实在没钱,听人说杜家的姨娘能借钱,哪知道那是黑贷……”
“我说过让你不要去找她麻烦了你怎么就听不懂!”荷花这头话音未落,忽然那头杜俊笙大喊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谁让那个狐媚子勾搭你的!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以前你从来都很少出门,现在呢,每天都往村里跑!你想遇到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见几回面我全知道!”崔春英也被激怒了,尖着嗓子大叫出来。
“你跟踪我?”
“跟踪你又怎样!我还让全村人都以为那狐媚子跟她那邻居有事儿你能拿我怎么办!”崔春英似是威胁似是炫耀地说出了这番话,脸上的得意显得有些扭曲。
珊瑚浑身一震,是她!
“是你?”杜俊笙双目大睁,一脸的不可思议。
“俊笙,”崔春英见杜俊笙的反应,却是忽然软下声音来,“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么?当初说一起离开的,你说不走,我也就同意了,我现在跟在你爹身边,受了这么多委屈可都是为了你啊!你难道就不心疼我么?”
杜俊笙一句话未说,冷冷地看了她许久,缓声道:“我从来没说过要走,也从来没让你委曲求全,你要走,没人拦着。”
说罢头也不回,直接往后走了,崔春英站在原处愣了会儿,终究还是追了上去,纠纠缠缠地边走边吵,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声音。
“这男的是谁?我咋听不明白?”荷花皱着眉,听得云里雾里,回头想问珊瑚,却发现珊瑚已经不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