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刘义隆乘坐马车回到宋王府大门外,见那侯府大红朱门紧闭,便不从正门进入,着梁子高驾车行至偏门。

梁子高跳下车敲了敲门,里面出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应门小童。

刘义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道了一句:“是我。”

应门小童面露喜色,忙让开身体道:“原来是三公子回来了,快请进。”

刘义隆进门前又转身询问那小童:“我父亲可有回府?”

“相国尚未回府。”

刘义隆点点头,正要进门,忽然听闻身后街道上几名小孩正在嬉笑着念一首打油诗:“台城假皂衣,东公真皂衣。真假易相易,晋数期不期。”

刘义隆脸色骤变,回过身,指着几名小孩便问:“这诗是谁教你们念的?”

几名小孩乍然瞧见刘义隆,全都愣了一愣,其中一名七八岁的女童吃着手指头傻笑道:“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刘义隆一时无奈,只得转回身,摇了摇头。

小童费解道:“三公子,我今日随母亲上集也曾听小孩念这首打油诗,这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义隆摆手,“关门吧!”

当下小童关上偏门,梁子高则驾着马车行至后门,方才入府。

刘义隆居住的地方在西面兰园,与他的五弟刘义恭住在一处。兰园旁边有梅园,住的是他的二哥刘义真和四弟刘义康。他的大哥刘义符因是世子,一个人独居东面的琦园。除了这些兄弟外,刘义隆还有三个未嫁的姐妹。刘惠媛是幺妹,又与世子刘义符同母所生,皆是张氏所出,在王府中的地位自是不凡,故而一个人独居竹园,另外两个姐妹则同居在菊园。

除了竹兰梅菊四园和琦园之外,还有各处院落园子,住着刘裕的各房姬妾。刘裕的发妻臧氏早逝,王府中管事的主母是他的侧妃张氏,其他姬妾的身份地位不足与张氏相比。

刘义隆自幼丧母,亦是由这位张氏养大的,故而与张氏的情分倒也颇深。年幼时,刘义隆与他大哥刘义符的关系也很好,只是年长之后,刘义符当了世子,脾性发生了许多变化,变得骄奢狂傲起来,刘义隆与刘义符走得便不如从前亲近了。

现如今,刘义隆同五弟刘义恭住在一处,与五弟更为亲近了些,加之刘义恭聪明伶俐,刘义隆更是喜爱这位弟弟。

刘义隆这方回到兰园,刘义恭已然飞奔出来迎接他,少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大喊道:“三哥,你回来啦!”声音略显嘶哑难听,是男孩子变声期特有的嗓音。

“是啊,回来了。”刘义隆微笑,瞧着这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五弟,问道:“已经下学了?夫子今日讲了什么?”

“夫子今日讲的是《春秋左氏传》。”

“哦?讲到哪一节了?”

“文公六年。”

兄弟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进了书房,但凡刘义恭有不明之处,刘义隆便会在旁边指点。

时间一晃而过,天色将昏时,有下人过来通报,说相国刘裕已经回府了,唤他们兄弟五人都去前厅。

刘义隆当即携了刘义恭一同前往前厅。

那刘裕一袭深色官袍盘腿居于上座,妾室袁姬捧上一杯热茶。刘裕接过,揭开盖子,轻轻一吹,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搁在面前的矮几上。

五名公子进厅时,袁姬引身而退。

刘义隆与另外兄弟四人按制向父亲拜过礼,便退到一旁,等着上头那人开口发话。

刘裕道:“今日无事,你们同为父一起用晚膳吧!”

五人一同答应。

刘裕又道:“去把三个姑娘也叫来一起用膳。”

于是老二刘义真和刘义隆离开正厅,分头去叫了三个姐妹。刘裕同刘义符及老四老五说了几句话,便去换了一身常服。

须臾,刘惠媛进入前厅,一袭浅粉色桃实纹襦裙,俏丽非常,甜甜唤了一声:“父亲。”便如一只蝴蝶般飞到了刘裕跟前,依偎进了刘裕怀中。

“如儿来了,好好好。”刘裕原本严肃冷凝的面上染上几分慈爱的笑意,展开双臂接住自己的幼女。

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刘惠媛敢在这位满手血腥的老将军面前这么无拘无束。刘裕疼爱幺女,这是全府上下皆知的事。

刘义隆兄弟五人并另外两个姐妹皆不敢在刘裕面前这么放肆,也只有刘惠媛可以在刘裕面前没大没小而不被责罚,便是他们已经出嫁的长姐刘兴弟也不能像刘惠媛这般,哪怕刘兴弟是臧氏嫡出的长女。

刘惠媛窝在刘裕怀里道:“父亲,如儿想和您坐在一起用膳,好吗?”

“自然是好的。”刘裕见幺女娇憨可爱,脸上笑意更深,那双狭长凌厉的双眼此时不见一丝厉色,满满尽是宠爱。“来人啊,布席吧!”

当下一群婢女捧杯端碗鱼贯而入,下方刘义隆等人也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列坐,每人身后皆有伺候用膳的两名婢女。

一席饭间,下方七人俱是无言,只闻得刘惠媛一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道一句:“父亲,这鲫鱼刺多,不好吃。”

刘裕便道:“好,下次叫他们把细刺剔尽才做。”

下方几名兄长姐姐均为厨师感到哀悼,把鲫鱼的刺剔尽得费多少功夫啊!

刘惠媛又道:“父亲,这鸡汤好腻。”

刘裕便道:“好,下次叫他们把炖出的鸡油舀掉才端上来。”

但凡刘惠媛所提要求,刘裕均一一应允,皆无不从。

这般宠爱,即便是世子刘义符,也难免所有妒忌。所幸刘惠媛是个女孩,终究是要一把嫁妆打发出去的。

饭毕,刘惠媛贪喝了几杯花酿,一张俏脸绯红,显出几分醉意。因已入秋,夜间凉爽,刘裕忧心她酒后受寒,立即着人拿了大氅将刘惠媛团团包住,扶她回园休息。刘裕又遣散了另外两个女儿和老四老五,仅留下老大老二和老三。

姬妾袁姬这时又碰了一杯清茶上来,端给刘裕。

刘裕浅酌一口,挥挥手道:“你下去吧!今夜不必陪侍了。”

袁姬似有几分失望,只得道了一声:“喏。”

刘裕又品了一口茶,方才开口道:“为父已将谢混打入天牢,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刘义隆闻言内心微微一动,依旧低着头与刘义符及刘义真一齐出言道:“儿子们已经知道了。”

刘裕问:“你们认为,为父应该如何处置谢混?”

刘义符是长子,又是世子,此时便先上前一步,对着刘裕拱手道:“禀父亲,儿子以为,应当直接杀了谢混。”

刘义隆心中再是一动,不由自主偏头去看刘义符,见他身着一袭靛蓝水仙纹路的大袖长袍,面上表情平静无澜,好似方才说出的杀人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想到年幼时与自己很是亲近的大哥,再与此刻随随便便就说出杀人的王府世子联系起来,心头不由得一沉。

刘裕就坐在上方,三个儿子的表情变化均逃不过他的眼睛,方才老大说出杀了谢混时,老三的神情分明有了些微的变化。刘裕语气不变,又问:“理由呢?”

刘义符义愤填膺道:“谢混蛊惑陛下,又伙同南阳郡那几个乱臣贼子妄图陷害父亲,这种人就该杀!”

刘裕笑笑,目光转向刘义真,问道:“老二,你以为呢?”

刘义真身上穿的是深灰襜褕,外有皂色大氅,绣有阿芙蓉联枝纹。他上前一步,朝刘裕作揖道:“父亲,儿子也认为,谢混该杀。”

刘义隆听了这话,心头更觉沉重。如果说大哥是因为不懂朝中政局,只按照自己所思所想来作答,那么二哥就是明知朝中政局,却故意迎合父亲的想法来作答。他们的父亲希望谢混死,这一点刘义隆和刘义真心中早就明白,而刘义符却未必明白。

刘义符之所以认为谢混该死,那是因为谢混做了陷害刘裕的事,所以他该死,这跟其他的事没有关系。如果谢混不死,那谢混以后指不定还会再陷害刘裕,所以谢混必须去死,刘义符的思维就这么简单。但正是因为刘义符的思维简单,刘裕才觉得他是最可靠的儿子,因为他是完完全全替自己着想的。

刘裕很信任刘义符,这一点刘义真和刘义隆都明白,所以刘义真才会顺着刘义符的话往下说,其实也就是顺着刘裕的心意往下说了。

刘义真虽然是老二,但他却比老大精明得多。尽管他没有老大刘义符在武学上的才华,但他肚子里九曲回转的心思未必比刘义隆的少。他也很清楚,如果谢混死了,朝中局势必然会发生改变,可他还是说要杀谢混,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对刘裕分析了许多大道理,说谢混如何如何不能杀,那也只是忤逆刘裕的心意而已。

或许,刘义真早就看出来,自己父亲的志向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宋公一个相国而已,倘若还想再更进一步,那么拦路虎谢混是必须要除掉的。

刘裕听了刘义真的话,依旧微笑,又转向刘义隆,问道:“老三,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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