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乃是大晋为读书人设立的最高学府,其中除了教授太学,还教授郡国学、律学、四门学以及算学,学员多为皇室子弟以及王孙贵胄簪缨士族家里的千金公子,寒门中人若有能通过入学考试者,亦可进入太学院就学,然其人数占比终究微小。
对于朝廷而言,新任官员的来源除了重臣引荐,便多是来源于这太学院了。成绩优秀者还能获得圣上亲见赐官,因而不论是贵族子孙还是寒门走卒,都挤破头皮想要进入太学院。
然而,太学院里的学员也不是统在一处学习的,也分甲乙丙丁戊己庚七个班。甲班自然是皇室子弟以及朝廷重臣家里的子女,往后的六个班以此类推。而这甲乙丙丁七个班也不是纯粹的七个班,还按照学员的长幼区分为甲子班、甲丑班、甲寅班、甲卯班、甲辰班,依此类推。在子班上学的是年纪最小的学员,有的小娃娃才刚刚学会说话就被送进了子班,而在辰班的自然是年纪最大的学员了。
司马茂英在所有姊妹中年龄最长,又已及笄,故而无需再到太学院上学。她下边还有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妹妹与年龄最大弟弟就在甲辰班中上学。
这位妹妹与司马茂英是同母姐妹,皆由褚皇后所出,虚龄不过十五,大名唤作司马长萍,因笑声十分悦耳,宛如银铃,便得司马德文赐字铃儿,封作富阳公主。
年纪最大的弟弟叫做司马元瑜,字维桢,年岁与司马长萍一般大小。他虽不是皇后所出,但他是长子。过去司马德文还是琅琊王时,司马元瑜便是琅琊王世子,司马德文登基后,司马元瑜便跟着成为了太子。
维桢乃是司马茂英为他所取的字,只因这男孩子小时格外调皮顽劣,不肯好好学习,又盲目自大不可一世,司马茂英便为他取字维桢。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司马茂英是希望这位太子弟弟能成才成器,只可惜事情总是难遂人愿。
司马元瑜除了是当朝太子,还有另外一重极为特殊的身份,那便是北魏密皇后的亲侄子,北魏太子的表哥。司马元瑜已故的生母杜夫人与北魏密皇后杜氏乃是同母同父的嫡亲姐妹,只因背地里有这层关系,司马德文才能暗中联络密皇后,通过她向北魏皇帝借兵暗算刘裕。而明面上,刘裕把控的朝政与北魏关系紧张复杂,是敌非友,故而司马元瑜这重身份也鲜少有人提及。
除了司马长萍和司马元瑜,司马茂英另两个弟弟也在太学院中读书。小的那个在甲丑班,便是之前逃学捉蛐蛐的司马元贞,稍大些的叫做司马元青,在甲寅班。
当下司马茂英来到太学院,将两个丫鬟小茹和小惠留在外面,自己则走到了甲辰班学子平日读书的大殿外,向大殿里瞧去,一眼便瞧见司马元瑜正低着头在做自己的事,上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正在讲解四则运算,他也不肯认真听讲。
司马茂英脸色一沉,目光随之转向坐在另一边的司马长萍,见她偏着头听得很是认真,只是一脸茫然迷惑的样子。
老先生说道:“老夫今日讲了四则运算中的乘除之法,想问问诸位,双九相乘是多少数?”
问题一出,下面的学子们纷纷板着手指开始计算,司马长萍也是如此,只有司马元瑜依旧低着头只管做自己的事。
司马茂英看看司马长萍,再看看司马元瑜,不由得摇了摇头。
很快,宋公刘裕家的五子刘义恭举手高声道:“先生,学生算出来了,是八十一。”
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正是八十一。”
殿里的少年们纷纷叹气,只恨自己没有更快一步算出答案获得先生的褒奖。司马长萍倒是面色平静,也没有任何遗憾。再看那位太子司马元瑜,还是在低着头玩自己的。
直至老先生下学离开大殿,司马元瑜也没有抬起头来。
待老先生一走,其他的学生也收拾行囊起身离开,跨出殿外见到司马茂英时,都会尊敬地称呼一声:“大公主。”
一名身材娇小可人的少女跨出大殿时,见到司马茂英也没有太多的惊讶,耸了耸肩,对着殿内喊道:“太子殿下,你家大公主又来视察你咯!”
司马元瑜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回过头看到茂英,面上立刻露出不豫之色,冲着那位少女嚷了一声:“刘惠媛,你快滚吧!”
名叫刘惠媛的少女并不生气,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一双水眸明亮清澈,韶光溢彩,表情却又带了几分揶揄和不屑的意味。她穿着月白色桃枝连纹高腰襦裙,上身有花蝶桃花瓣儿纹的复襦,脚下是一双珠联璧合聚云履,梳着未及笄小姑娘常梳的丱发,绑上两根飘红的丝带,瞧上去煞是喜人可爱。
司马茂英眼见刘惠媛对自己颇为无礼,倒也不跟她一般计较,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在家里又是么女,自然有些骄纵。司马茂英说道:“如儿,既然已经下学了,便早些回家去吧!”
如儿乃是刘惠媛的小字。
刘惠媛一听皱眉不耐道:“知道了,不用你说,我自己会回家。”
司马元瑜这时抬头冲着刘惠媛大喊道:“刘如厕,你回家之前不先如厕,当心路上没有厕筹哦!”
刘惠媛一听,气得俏脸通红。她明明叫刘如儿,司马元瑜硬是说成刘如厕,不仅拿她的字取笑,还拿她上次如厕忘带厕筹的事情来取笑。
那次是刘惠媛吃坏了东西,上课时突然腹痛难当,实在忍不住才向教课的王夫子告请如厕。由于太过匆忙,竟然忘了拿擦拭秽物的厕筹,以至于如厕后被困在茅房整整半个时辰,后来是被司马长萍发现,才给她递了厕筹将她从茅房里解救出来。
那一次过后,甲辰班便由司马元瑜带头,叫起了刘惠媛的外号——刘如厕。
刘惠媛气得不行,可又对这个狡黠恶劣的少年无可奈何。
司马茂英已沉声道:“维桢,不可这般无礼。你身为太子,怎能做出给同窗起不雅外号这等顽劣之事?”
司马元瑜翻个白眼,“哼”了一声,又将头转了回去。
刘惠媛气得握紧粉拳,跺了一下脚,冲着大殿里喊道:“四哥五哥,你们到底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应声出来的是两名清隽秀气的少年,均是宋公刘裕家的公子,四公子刘义康和五公子刘义恭。
刘惠媛瞪了两个哥哥一眼,一甩脑袋就走了。
刘义康和刘义恭连忙向司马茂英问了好,又赶紧跟上妹妹的脚步。
司马长萍这时候也走了出来,亲昵地挽住司马茂英的胳膊,甜甜叫了一声:“皇姐。”
“嗯。”司马茂英温柔地应了一声,伸手替自己胞妹理理额前微乱的刘海。
细看之下,这对同母姐妹长相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司马茂英身上给人予端庄沉稳的气息,而司马长萍少了这样的气息,却多了些阳光活泼的味道。司马长萍的衣着装束与之前那位刘惠媛大致相似,穿的是藕色的襦裙,还有金线镶边丁香碎花纹的复襦,梳的是双丫髻,一边插一支鎏金花蝶钗。行动的时候,头上的两只花蝶便会随之振翅,十分漂亮。
司马茂英牵住妹妹的手,带她走进大殿里,来到司马元瑜身边。
司马元瑜又一次翻个白眼,把头转向另一边,懒得去看司马茂英和司马长萍。
司马茂英倒也不说什么,只问:“你之前在玩什么?”
司马元瑜二话不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扔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司马茂英以为会是个什么新奇的东西,哪知居然只是一张剡藤纸折成的三角纸片。她觉得好奇,便弯腰拿起那张三角纸片在手里打量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司马元瑜收拾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身段清瘦挺拔,已经比司马茂英高出了半个头。一袭玄青色四爪游龙大袖长袍,领口袖口处绣有曼陀联枝纹路,青丝束发,冠以青玉笄,腰系羊脂白玉九环蹀躞带,挂一枚金黄流苏山玄青玉佩,一身年少轻狂风流不羁的气息。
“等等。”司马茂英拉住司马元瑜的手臂。
“还有何事?”司马元瑜语气十分不耐。
司马茂英笑笑道:“既然你之前不听老先生讲解四则运算乘除之法,想必你心中早就领会,那皇姐便来考考你如何?”
“又来,无不无聊啊?”
司马茂英也不生气,浅笑道:“怎么,你是心虚不敢,还是根本就不懂?”
“谁不懂了?要考便考,少说废话。”司马元瑜拽回自己的手。
司马长萍见司马元瑜总是一副无礼狂妄的样子,不满道:“维桢,你为何总是冲撞皇姐?”
“我可是太子好么?她凭什么总是管我?”
“她是我们的长姐啊!难道不能管管你吗?”司马长萍极力替自己尊敬的姐姐辩解。
司马元瑜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口气恶劣:“能不废话么?”
“你!”司马长萍瞪眼。
“铃儿,你别说了。”司马茂英拉住司马长萍,脸上笑意不减,开口便问:“我问你,双十二相乘是多少数?”
司马长萍一下傻眼,今日先生所教不过是个位数相乘之法,皇姐开口就问多位数的相乘,维桢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呢?
岂料司马元瑜张口没好气道:“能不问这么粗浅的问题吗?一百四十四。”
司马茂英面露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就回答上来了。
司马长萍更是满脸震惊,看向司马元瑜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佩服的意味,随之又问司马茂英:“皇姐,答案就是一百四十四吗?”
“不错,就是一百四十四。”
司马长萍悄悄发出惊叹声。
司马元瑜又道:“答完了可以走了吗?”
司马茂英怀疑他是碰巧背诵过十二的平方值,道:“再答对一个,我便放你走。既然你们先生教授了乘除之法,那你便来算一题混合运算吧!二十七乘十六再除九是多少?”
司马长萍一听就茫然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计算。
司马元瑜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四十八。我答完了,恕不佩服。”说罢,越过司马茂英和司马长萍直接走出了大殿。
司马长萍也不管司马元瑜走不走,忙问司马茂英,“皇姐,他的答案对吗?”
“对的。”
“哇,维桢的算学好厉害,他居然连多位的也能计算。”司马长萍俏脸放光。
司马茂英也十分意外,原以为维桢的算学和律学、四门学一样一问三不知,哪知他居然学得这么好,甚至超出了老先生教授的范围。思及此,她心中又颇感安慰,至少维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是样样都学得一塌糊涂。
姐妹二人一道走出大殿,迎面瞧见一名清俊儒雅的年轻公子向她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