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有风呼啸而过，双眼因落泪而刺疼，待我回过神，身已踏入九重天的地界。落地时，双脚瘫软，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远远看去，罹之炼的大门缓缓敞开，吱吱扭扭的，听起来倒像是谁的长叹声。三三两两的神仙道人从罹之炼走出来，虽是仙气渺渺祥瑞一片，但个个皆是一副叹惋深沉的模样。
结束了？！
我心中一惊，咬着了唇肉，舌尖滑过有浓浓的血腥味，我吃疼地蹙起眉，闭眼时，又想起了桑节的话。
——虽然这三千世界都认为月流早已灰飞烟灭，可他肉体虽灭，但元灵仍在。
——司弘就是月流。司弘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只是关于魔尊那一部分记忆并未完全觉醒。
——十六万年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会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剖心给你，你会活到今日？
——你埋怨他沾花惹草，可曾知晓，那只是免你灾祸的万全之策。
——他为你杀了那么多神仙，你以为九重天那位会放过他么？
——今日，罹之炼，司弘在劫难逃。
——你若现在不去，怕是生生世世都无法相见了。
起初是难以置信，可是两万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些话的凭证。虽然知道桑节告诉我实情，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我还是将理智抛之脑后，是我不够通达老练，不够成稳内敛，过了这么多年，责任和情爱，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眼看着一众神仙离我越来越近，可我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有失颜面，所幸掐了个诀儿，变做个花卉盆栽，立在旁侧。
“遥想当年，司弘少主整顿九州，一番盛况，哪一个不对他高功颂德？可今日怎么为了提升修为就走上歪门邪道了呢？”
“水君此言差矣，哪里就是为了提升修为那么简单呀，据说是女娲谷那位……”
“不许胡说！女娲谷岂是我等可以背谈的！”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神君卯时三刻就要灰飞烟灭了。”
听闻“灰飞烟灭”四字，我再也控住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三个小仙面面相觑，竟不知道是哪里发出这抽抽搭搭的哭声。
眼见着自己就要败露，一个熟悉的女音如及时雨一般降临：“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天族重地闲打牙？看来这神仙的活计当的是不耐烦了！”
是灼邪。
三个小神仙哆嗦着正色，三叩九拜后就遁了。他们走远后，灼邪蹲下身，柔声对我说道：“嫣儿，对不住，没有告诉你。”
我幻化成本体，跌坐在一旁。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道：“无妨。”
什么撕心裂肺、心如刀绞，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分毫。在这般情形下，让我如何在与灼邪赌气？
我看着罹之炼的大门缓缓阖上，颤颤巍巍地问道：“是真的么？”
灼邪不语，眼中含泪，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把伸进手妃色的广袖中摸索，取了了一卷画轴和一朵已经干枯了的莲花。
“他托我把这两个东西给你。”
我疑惑地接过画卷，徐徐打开。
画中，夕阳正好，小叶格桑花盛开，瀑布飞流而下，还有潭中的女子宛然一笑，她微启着朱唇，像是在说什么。
——你唤什么名字？
——司弘。
司弘啊司弘，我何德何能，你又何以至此？
难道连理树下竟是最后一面了？
可我却没有这时光倒流的法子，再吻一次你的眉眼。
不，若是光阴倒退，我宁愿此生没有遇见过你，没有遇见过司弘也没有遇见过月流。甚至我都不该去挡那一剑，不该随娲皇去女娲谷，不该逃长眠于溪上，不该赖在你身边不走，不该与你耳鬓厮磨，两情缱绻……
不不不不，眼下不是自悔的时候，我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救你？
“他还让我捎给你一句话。”
灼邪将莲花递给我，她将我两鬓的碎发别在耳后，眼眶通红，目光怔忡：“一莲托生，思不尽。愿来世，夫妻恩爱两不疑。”
——哥哥，什么是一莲托生啊？
——这是佛语，是二人往生时，托生于同一莲花中之意。
——那玦儿也要与你一莲托生！
我恍然大悟，面露喜色，呢喃着：“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手中不自觉用了力，紧紧捏住了莲花。
如果不是玦儿，我也想不到这个法子。现在，也唯有这个法子了……
“想到什么？”
我抹了抹眼泪，踉踉跄跄站起身，凝望着徐徐关上的罹之炼大门，对灼邪道：“唯有昆仑山上那位，能帮我了。”
昆仑山之巅，半波若仙宫。
祥云飘渺，半波若仙宫一派肃静。我不敢抬头，只是这么跪在老天后眼前。许久，她才徐徐开口：“曜望，纵使你长跪不起，哀家也无法了你此桩心愿。司弘犯下的是弑神之罪，他的罪孽只有他自己才能洗刷，责无旁贷。”
我俯着身子，谨慎地拜了三拜，抬眼，目光坚定地说道：“老天后在上，曜望与他夫妻一场，虽不曾广而告之，但也曾在月老那里备了案，领了连理树枝。如今他有难，曜望岂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司弘犯下滔天罪行……也是为了治愈我当年的旧伤而起，即使我不能代他受罚也望能为他分担一二，至少免他死罪！望老天后成全。”
老天后虽年岁已高，但容貌依旧，雍容华贵。她问道：“旧伤？你是说当年你为洪泽（老天君）挡下的……”
“正是。”
见老天后有动容之色，我赶紧说道：“七万年前，玦儿妹妹也是这般为锦瑟求情，才免了锦瑟死罪。还望老天后看在我曾救了老天君一命的份儿上，就答应我吧！”我又重重地拜了九拜，银流苏压在额上，生疼。
“哎——”老天后一声长叹，她站起身，从贵妃榻上走下来，伸出双手扶起我，道：“曜望，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哀家会告诉津儿让他免了司弘死罪，讲他打入【往生地狱】。但是要罚你下凡，受一世苦难轮回。否则，难堵四海八荒悠悠之口。切记，你在凡间的这一世里定会受不少劫数，若你渡不过些劫，就要重来一世，直到圆满才能升天。”
我喜不自胜，盈盈开口：“谢老天后开恩。”
“回去吧。”
“是。”
半波若仙宫外，视野极阔，有一字排开的仙鹤悠哉飞行，云雾缭绕，我远眺着九州的方向，笑了笑，呢喃着：“不过就是一世为人，哪怕十世，百世，为了你，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