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节魔君你私闯神界,有何意图?”虽然慢了个调子,我还是立刻戒备起来,退至穷奇身侧。它很给面子地冲着桑节吼了两嗓子。我感激地看了它一眼,这个大家伙,我没白养活他这么多年。
“我好心好意带着儿子来探你的病,你倒很是不客气呀?你们神族向来是礼数周全,这不会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吧?”桑节打开玳瑁折扇半遮面,笑脸盈盈,阴阳怪调。
“对啊对啊!”小男孩抱着桑节的腰,忿忿不平地嚷了两嗓子。
我干干一笑,说道:“那就请移驾大殿吧,这菩提水潭不是会客的好地方。”
虽然总觉得桑节不怀好意,可人家名正言顺。况且这么些年以来,神族和魔族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总不能让我给破坏了吧?这么想着,我只好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引着他们一路朝大殿走去。
“阿爹阿爹,你说我娘是个神仙,不会说的就是曜望上神吧?”
“你阿娘不在这里,下次我带你去寻她,可好?”
“阿爹骗人,阿爹和睦令姑姑都骗人!你们每次都这样跟我讲,可是从来没带我去寻过她。”
“我们没有骗人呀,你又不是人。”
“阿爹好会钻空子!”
我走在前面,不曾转过头,却竖着耳朵听着桑节和墨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亲情浓浓,令我感慨不已。
若是小小还活着,想必现在就是墨机这个年纪,她会不会拉着司弘的手,让她阿爹给她讲故事呢?
顺着蜿蜒的山路而上,就是我的别宫,眼看着就要到了,桑节却一合折扇道:“墨机你自己去玩吧,别跑远了,我有话对曜望上神说。”
果然。
“孩儿知道了。”
思来想去,要对我说的话也只能与一人有关——司弘。
我停了下来,转身,正色道:“说吧。”
桑节不屑地笑了笑,他凝望着墨机蹦跳离开的身影,说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他打开折扇,上下轻摇,饶有兴趣地凑过来,对着我的心脏位置,侧着耳,聆听一番后,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吟霜的执念里死里逃脱的吗?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年司弘为何执意要去讨伐魔族?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何今日你身边所有人都不在吗?你真的不想知道,你身体里有什么怪物吗?”
“君上何必卖关子,不妨直说。”我手攀上胸口,依稀听到了心脏传来有力的杂音,仿佛有千兵万马呼啸而过。
我突然有种意识,桑节接下来的话,会让我自己把自己送向万劫不复。
*******(外传)********
九重天许久都未有这般盛况,怕是只有天君渡津大婚时,才能与今日一较高下。想必这些个神仙道人在自己的封地呆得实在腻烦极了,才会忙不迭都巴巴跑来。远远看去,几百道灵光飞向九重天,灿焕耀眼,煞是好看。
今日便是九州那位少主的审判日。
名义上,这四海八荒的神仙都是天君邀请来的。事实上,天君的意图显而易见,换个不怎么雅致的说法就是:杀鸡,而儆猴。
一万八百九十四年前,发鸠山,晌午,弑广里神君,沧莲吞之。
九千六百二十二年前,南海,子时,弑鲛人族少主,沧莲吞之。
三千五百年前,西南巴国,卯时,弑巴蛇族长,沧莲吞之。
十六天前,西荒邯之林,申时,弑上古凶兽梼杌,沧莲吞之。
七天前,东荒青丘朝阳之谷,亥时,弑东荒帝君九尾狐族三子,沧莲吞之。
渡津高坐在金銮椅上看着死士呈上来的案牍,慵懒地笑了笑。五彩珠子的十二旈冕虽遮住了他的荣颜,但依稀能看得到五官轮廓,也是位俊主儿。渡津身材适中,挺拔如松,肌肤麦色,手上有许多浅黄色的老茧,是多年习武留下来的痕迹。
渡津清楚得很,司弘干的事,远远不止死士上报的这五件。然,他更清楚的是,司弘为何要做这些事。如果不是他七天前,众目睽睽下贸然杀了九尾狐三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能立下名目抓到他。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虽然他才是这四海八荒九州的共主,但东荒白狐一族、西荒白鹿一族,北荒白泽一族,南荒魔族,还有九州后土一脉,都是以诸王的形式统领着土地,一手遮天。一个魔族就已经是多年留下来的棘手事,若其余的部落两两联合,就会是更大的威胁。
这还是其次,对于渡津而言,更大的威胁,是女娲谷。
天族掌握的是政权,而女娲谷掌握的是神权,是神族的精魂,是以神学之宗存在于世。某个意义上,凌驾于天庭。若是有朝一日女娲谷一声令下,各荒响应,后果不堪设想。
胸怀天下是帝王之道,未雨绸缪亦是帝王之道。自从得知曜望和司弘成婚后,渡津早就有将二者除一的决心。现下倒好,司弘自己送上门来。他终于可以理所应当吞下九州这块宝地,高枕一段日子了。
渡津微微侧目,看着不远处的灼邪。她也在瞧着自己。
“这都是多亏了你啊,灼邪。”
一句传心语,令灼邪慌了神,她低眉,手上绞着飘带,表情不明。
“看了这么一会儿折子,夫君你也渴了吧?”天后的音色甜如浸蜜,音量不大不小,恰好是能让灼邪听到。她坐在渡津身边,纤纤素手染着凤仙花色的蔻丹,她端着茶盏,巧笑倩兮。
渡津转过眼,从天后手中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浅笑道:“挽柔,甚得孤心。”
天后挽柔嫣然一笑,她还是那娇滴滴的语气,还是那恰如其分的音量:“你我夫妻,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四周的神仙道人个个屏声凝气,他们似是低着头,一副不敢怠慢的模样,实则偷偷提溜这眼珠子,旁观这出好戏。
阿蛮伸出手紧紧握住身旁灼邪的手,她杏目圆瞪,音量也是不大不小,恨恨道:“狐媚惑主。”
灼邪倒是一副任云卷云舒,我不动容分毫的模样。她松开一直绞在手上的飘带,微微昂首,抚摸着袖口合欢花图案,轻声道:“迟早都是我的,急什么。”
渡津神色淡然,细细将手中的茶饮尽,然后哐一声把牡丹茶盏朝几案上一放,龙袖一挥,肃穆道:“宣。”
罹之炼的朱红大门缓缓拉开,云雾之后,锦瑟左手执着他的九厝弓,右手执着厚重的捆仙索,身着錾金甲胄,雪白华发被银冕竖起,器宇轩昂,面如冠玉,惹得神女们目光驻足。
这是锦瑟七万年来的第一次亮相,小一点的神仙则是好奇地议论纷纷,有了岁数的神仙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遥想七万年前,锦瑟跪在这罹之炼的大殿中央,手上身上不知沾了多少反对他与亲妹玦儿在一起的元老级的神仙的血,那绝世容颜布满的却是凛然的杀戮之气,令人生畏。
正在众神皆各怀心事之际,几尺开外,捆仙索的尽头,传来缥缈而洒脱的一句:“罪臣司弘,谒见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