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落座以后,余风喝住了他那还在耍赖的宝贝女儿,又让余海给汪明政泡了杯茶,然后三个人就聊起了天来。
余海先说起了自己去电子元件厂上班以后的感觉。
他觉得内地乡镇企业的生产规模和产品结构如果和沿海的乡镇企业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特别是作为企业头脑的企业家们的管理水平,几乎还停留在原始社会的阶段。
余风摇了摇头,喝了口茶之后,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觉得余海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是在外面见了见大世面,回来就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了,这只是他小孩子家的一句妄言。
汪明政倒是很认真地在听,他觉得余海的观点虽然很犀利,但是给人一种猛撞酱缸的感觉,发人深省。
余海继续评论着。
首先是企业的生产规模太小,产生不了大的效益。
现在是供方市场,只要企业能生产出合格过硬的产品,有多少就能卖多少。产量越大,效益越高。现在沿海的乡镇企业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增加一个生产车间,企业在不断地做大做强。
反观电子元件厂的生产规模,几年如一日地没有长进,除了在内地金融业融资困难以外,企业家的目光短浅,野心不够大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其次是产品结构的过于单一。
厂里这几年来生产的产品就那么几种,完全是为了军工企业配套生产的。小富即安,缺乏市场观念。假如明天这家军工企业不再需要电子元件厂给他配套生产零部件了,那么电子元件厂立马就会倒闭。
因为他没有别的适合市场的产品了,再开发一个新产品要用的周期和所需的资金就已经把这个厂拖垮了。
听到这里,余风的抽烟频率变慢了,他觉得余海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倒也不是信口胡说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厂里的生产销售管理模式完全是家族式的管理。
老陈厂长管生产,小陈厂长负责跑销售,而厂里的财务大权则又被老陈厂长的大儿媳紧紧地掌握在手中,大部分中层干部连原材料在哪里进?销售金额是多少?厂里的银行账户在那个行?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妄想看一看厂里的账目了。
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厂里的权力核心。
这个厂其实早就由名义上的“公”厂暗地里变为“私”企了。
而且余海还透漏了一个他在厂里听到的小道消息。
说最近小陈厂长为了摆脱他大嫂对厂里资金的控制,正有步骤的将经由自己手里回收的货款暗自截留,据说投入了以自己私人名义开办的一个项目。
为此,他的大嫂已经当着老陈厂长的面和他争吵过好几次了。
可老陈厂长暗地里偏袒着二儿子,气的大儿媳几乎就要撂挑子了,在背后骂自己的丈夫是个窝囊废,说老头子死后肯定是要把全部的家产留给老二了,他们两口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看来这挪用资金的事老陈厂长是清楚的,说不定他还是幕后的主谋呢!
听到这个消息,余风的心里很不安。
如果余海说的情况属实的话,老陈厂长父子就有挪用公款的嫌疑,这在有效使用税务周转金制度中是不被允许的。
这样就会给电子元件厂正在使用的税务周转金带来很大的风险。
余风心里在暗自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马上汇报给毛文龙知道?
这样也好提早采取措施,规避风险。
毕竟他和毛文龙是这笔税务周转金的第一监管人啊!
不过没有确实的证据,他也不敢贸然把这件事捅出去。
万一这是一个假消息,一是打击的企业生产的积极性;二是搞僵了税、企之间的关系,对企业今后的纳税申报工作会产生不利因素。
于是他要求汪明政在街道的规范纳税检查工作告一段落了以后,抽个时间去电子元件厂一趟。明里是看一看这几个月电子元件厂的纳税申报表有没有什么不符合要求的地方,暗里查一下厂里的资金往来帐有没有异动的情况。
汪明政点头保证,一定抽时间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接着,汪明政为了冲淡一下节日里面谈工作的气氛,他给余风和余海讲起了今天早晨看到毛所长老婆晒茶叶的好笑一幕。
在故事讲的过程中,余风和余海就已经哈哈笑的合不拢嘴了,当听到最后毛文龙的老婆说毛文龙下面的那几根毛也该叫“毫”的时候,余风的眼泪更是都笑出来了,不停地用卫生纸擦着眼泪。
他的笑声甚至把他的老父亲和老婆都吸引了过来。
余风的老父亲今年已快九十岁了,身体却是十分的硬朗。
听说老人以前曾经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军医。
后来四九年全国解放的时候,他没有跟随部队去台湾,而是带着妻儿偷偷地回到了家乡,高峰镇。
以后就在镇上开了一家中医诊所,自己上山采集中草药,悬壶济世。
在文---命期间,因为在国民党部队里的那段历史,老人吃了很多的苦头。
不过,他始终抱着一种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来面对自己正在经受的磨难。
所以,老人的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从来没有害过什么大病,就是有些伤风感冒的小毛病,也是自己抓几幅药吃吃就好了。
余风是老人四十多岁时有的最小的一个儿子。
俗话说“爷奶喜欢头孙子,爹妈喜欢幺儿子”。
所以余风从小就深受老人的疼爱。
在老伴死了以后,余风的父亲自然就跟着他养老了。
老人这时拿着那杆自己用了四十多年的旱烟袋,不时的含着已经乌黑透亮的玉石烟嘴,吧嗒吧嗒地吸上两口,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
虽然老人已经听不清了他们在说些什么好笑的事,但只要能看见自己的儿子开心,他就感到很开心。
当老余的老婆听完余海复述了一遍刚刚的故事后,也是笑的直不起腰来。
这个故事后来成为了税务所里一个经典的笑话。
因为是过中秋节,再加上余海劝酒,师傅还在一边挑唆,汪明政中午多喝了几杯。
吃完中饭,喝了两口茶后,汪明政就下楼回到自己的宿舍休息了。
走的时候,师母徐金枝一再交待,晚上一定要再上来吃饭。
还说,晚上吃完饭,带着些许酒意来赏月,是再美不过的事了。
师母的热情,让汪明政不好推脱。
再说晚上他不到师傅家吃饭,也没地方好去,所以他就满口答应了。
躺在床上,汪明政感觉到脑袋晕晕乎乎的,可是又没有多少睡意,毕竟这是自己在山里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既有些兴奋,又有点想家了。
想着过节妈妈一定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再加上今年新添了一个可爱的小侄女,家里现在肯定特热闹。
自己那几个死党也不知今天晚上会不会照例聚集到运动场的草地上赏月了。
而在赏月的时候他们又会不会想念和谈起自己呢?
最令汪明政充满想象的是,今晚到底谁会最先带上女朋友参加这次赏月聚会呢?
明天早上一定要打个电话问问闫步闲。
“咚咚咚”,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叫醒了汪明政。
怎么不知不觉的自己就睡着了?
汪明政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哇!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居然睡了三个小时了。
难怪书上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原来天上的神仙也都是些瞌睡虫啊!
汪明政打了一个呵欠,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起身打开了外面的房门。
他一看,是镇上邮电支局的邮递员小付肩上挂着个邮件包站在门外。
他俩可是老熟人了。
汪明政平时觉得用电话通讯的方式太过直白了,没有写信来的有意境,所以,他喜欢和同学们互相通通信,交流交流彼此的工作和生活状况。
这样既联络了感情,又锻炼了写作能力,真是两全其美。
因为经常收信的缘故,他和邮递员小付也自然变得很熟络了。
汪明政一边让小付进来坐,一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你们中秋节都没放假啊?”
小付示意自己就不进去了,然后笑笑说:“今天是放了半天假。可是上午从市局发来的邮件有点多,总要都送到邮户家了才能休息啊!要不然这期间耽搁了别人家的什么大事,我可担负不起这个责任。送到你这里的邮件是我今天最后的一个任务了,你签收了,我就可以回家咯!”
说完,他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大信封递给了汪明政,又让汪明政在回执单上签了名,道了声再见后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汪明政关上门后,捏了捏信封里面装着的东西,感觉像是一叠厚纸片。
看着信封上面熟悉的字体,是出自于闫步闲的手笔。
进了寝室之后,汪明政坐在了写字台前,撕开了信封,原来里面装的是几张精美的明信片。
汪明政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
这是他那几个死党寄来的。
大家昨天听闫步闲说这个中秋汪明政不能回来和大家一起团聚了,都感到很遗憾。
在王晶的提议下,大家都用明信片的形式,各自给汪明政寄来了一句鼓励的话。
闫步闲写的是“一个人无论遭遇怎样的逆境和厄运,一定不能绝望,轻易“淹死”自己的理想。如果不幸被“腌死”,从此别怪“盐不咸”。”
张笑君(张小鸡)的明信片的封面上还粘着一根鸡毛,里面印着一辆奔驰轿车,旁边写着“脚不能到达的地方,眼睛可以到达;眼睛不能到达的地方,心能到达。以上方式都不能到达?我开车送你到达。”
王晶的最搞笑,明信片的封面上印着憨态可掬的猪八戒,肩上扛着一杆九齿钉耙,嘴角里流着口水,眼睛却盯着脚下踩着的一只小青蛙,充满了戏弄之情。
因为汪明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歌唱的很好,有点高凌风的味道,所以被大家封为了“青蛙王子”。
明信片里面的内容写着:“懂得抓住机遇的人,即使被别人踩在脚下,也能拽住那人的鞋带爬起来。就算是被别人踩扁了也别怕,哥们儿的钉耙一定会从地上把你薅起来。”
还有曾木匠他们几个写的也很令汪明政感动。
看完了这些激荡人心的语句,汪明政的胸中顿时就像熊熊燃烧起了一团大火。
朋友间的激励,似乎让他瞬间平添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原来自己都还有点怀疑街道的规范纳税工作到底拿不拿的下来,现在则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信念。
晚上在师傅家吃完饭回来,汪明政也顾不上赏月,早早的就洗澡休息了。
他一定要用一种精神饱满的面貌,一往无前的态势来迎接明天的即将到来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