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零三章孽障难存
“报告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都给我滚出去!”尔朱荣还在气头上,心情不好的胡乱摆手。
“是高欢将军……”传令兵低着头,故没看见局面,就不知死活的继续报告道。
“是高欢啊……”想起高欢那张俊美的面孔、以及高亢爽朗的娄昭君,以及他们那个容貌美艳、做事干练的女儿,气也就消了一大半。“那进来吧……”
不过,今天高欢带来的,可并非自己的家眷。
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的,风格诡异,装扮乖张,倒是让尔朱荣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冷却。
三人步入军帐,中央站定,高欢先行军礼起身后,后面二人才抱拳作揖。
左面的阴阳脸,峨冠羽扇、乌墨道袍,绣着太极八卦、周天星宿;
右面的面具男,青铜发冠、一身青衣,左臂膀上缠绕着精钢锁链。
“拜见神威天柱尔朱大将军!”
“高都尉,身后二者何人?”
“让他们自行介绍吧……”高欢说着,向一旁让出一步。
“闻喜裴氏宗家大公子,裴光,特携后府管事,司马玦,奉家主之命,特来拜见尔朱大将军,献上黄金百两、夜明珠一对,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裴光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终于有世家大族没见皇帝,先来见我了。尔朱荣这样想着,心情不知不觉,愉悦了许多:“既然是裴大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启禀大将军,我家公子幼年不幸,罹患眼疾,瞳眦开裂,难以愈合,故常戴面罩,罪该万死,还望大人大量,得以宽恕。”乌鸦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一遍。
“哦……既然如此,也就不做强求。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尔朱荣看着下面两人,兴趣盎然。
他却不知道,这两人,早就抓了娄昭君是“指极星”成员的把柄,再加之掌握了高清的行踪作为人质要挟,才迫使娄昭君向高欢吹枕边风,向尔朱荣牵线引荐二人的。
“我们此来不为其他,只愿大将军能早日废黜皇帝,荣登大统!”乌鸦回答。
“路途遥远,恐怕信息不畅,我已经推举长乐王元子攸为帝,继承大魏正统,社稷复兴有望。”尔朱荣只当是两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还不了解情况。
“不,近日属下仰观天象,但见金星凌日,预兆大魏气数将尽。又见紫气从北天而起,冲于斗牛之间,预示着真龙将于北方形起。长乐王的继承,在我看来只是虚妄。复观当今乱世,普天之下,有望有德,唯属将军。”
“大胆!”尔朱荣知道话题的危险性,忙装作大怒的样子,指着高欢的鼻子。“高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口出狂言,胡说八道!”
高欢垂着头,不敢作声。
“自己人!”乌鸦突然上前一步。“难道大将军就没有一丝心动和念想?现在新王立足未稳,正是最佳时机!”
若说没有一丁点想法,你是不可能的,毕竟事已至此,距离九五之尊,仅有一步之遥。
那就这一步,也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既然两人是高欢带来的,那这主张,必定在私下里,他们已经探讨过了。
也就是说高欢是同意的。
高欢同意,高欢所统辖的营中半壁将领,应该问题不大。
慕容绍宗是忠心耿耿大魏臣子,想得到他的首肯,怕很困难。
那现在不清楚想法的,就只有贺拔岳和他的兄弟们了。
这股力量自然是必须要询问的,因为他们占据了军中除了尔朱嫡系和高欢派之外的,剩余一半力量。
想要得知贺拔岳的想法,就必须要进洛阳一趟。
“好了,你们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目前就暂不追究。退下去吧……”尔朱荣朝高欢和乌鸦摆了摆手,同时又转向裴光说。“裴家的关照,我收下了;而大公子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请不忘觐见陛下,且在军中参观,由高将军好生招待,如有怠慢,还请多多见谅。我一会儿还得去陛下营帐中,商量军国大事,恕不远送……”
说完,就又从桌上捞起了《三国志》,看了起来,不再作声。
高欢只得带着二人退场。
“怎么样啊?”
三人穿过层层叠叠的卫兵和往来巡逻的将士,又走了好久,才终于从中军脱离,等在外面的,是百无聊赖玩着马鞭的娜娜,和始终不动声色面带微笑陪在一旁的高清。
“怎么样啊?”娜娜远远就看见兄长和管家出来,忙迎上前去,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看来他没上当啊!”乌鸦在高欢高清父女面前,回答得也毫不避讳。
“按照我对贺拔岳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同意的。”高欢回答。
毕竟共事这么多年,老伙计之间,还是相当互相了解的。
“虽然请求尔朱荣当皇帝,只是计略的一环,但观星的结果,却没胡诌。”观测星象的本事,乌鸦并不在苏子云之下。
“您的意思是……”高清自从和母亲一起在裴家被制服后,就对这一对深不见底的主仆,心怀忌惮,说起话来,也小心谨慎许多。
“接替大魏的势力,将从北方兴起。”乌鸦给出自己的结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裴光对谁当皇帝,并不关心。“让你们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他只关心,哥哥杨影,现在何处。
“回大公子,您想找的人,原本在贺拔岳属部,燕不回麾下。可在大军出发前,就被派往并州平叛,现正在距离此地相隔千里的云中城下作战。”高清忙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不敢丝毫怠慢。
轰隆一声巨响。只一拳,裴光便将身旁一架木鹿,捶得粉碎。
也不等众人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便扭头转身离去。
伴随着锁链玎玲撞击的脆响,身影很快消失在往来兵马之中。
片刻安静后,除了一地的碎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乌鸦笑笑,很快就理解了他的心情。但以目前的状况,可能需要优先再度南下,前往洛阳。寻找杨影的事情,无奈只得暂时搁置。
高欢则努力镇定下来,决定先将裴家一众人员,编排进自己麾下,一同行动。
娜娜和高清,则很少见裴光暴怒,被吓得不轻,久久不能稳定心绪。
“还需要我带你们去见元子攸么?”高欢悄悄对乌鸦试探。
“不用了,我对傀儡,毫无兴趣……”乌鸦只是轻轻摇动黑扇,遮住半张脸。
——
“陛下和天柱神威大将军已经商量好了,命令我们押解胡太后和小皇帝,出城北上,返回军中,当面治罪。”贺拔岳举着一封回信,来找燕不回。“而朝中不愿降服的王侯将相,则集体北上,在陛下的带领下,于河阴举行,祭拜大典。”
占领洛阳后,对于接下来行动,俘虏如何安排,贺拔岳拿不准,于是在一天前,写了一封信,飞马传回主力大营。
回信极快,并说:在完成这一切,保证京师安全,元子攸和尔朱荣才会离开驻地河阴,一道前来洛阳。
有了纲领指示,事情就变得好办。
贺拔岳过来,安排燕不回,并派人分头通知朝中大臣。
可燕不回却没回应,而是拄着手臂,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思。
“怎么?这命令有问题么?”
“你说,他们会如何处置,太后和小皇帝呢?”
“应该会被押送晋阳或者邺城,软禁起来吧!”贺拔岳单纯,没察觉任何不对。“毕竟是太后和皇帝。”
燕不回摇摇头:“可能没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安排达奚父女,照办吧!”贺拔岳并不能理解燕不回的顾虑。
燕不回点头,召集手下,趁着夜色,前往扣押胡太后的偏殿。
夜凉如水,洛阳皇宫内,宫灯渐次亮起,长明灯也被填满了油。
只有两个年幼的随从宦官,垂着手呆立在矮脚榻旁。
没有宫女。
床上胡太后,依然衣着华贵,却没了头发,斜着身子倚靠在圆枕上,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
灯火恍惚,辉映下往来都是披坚持锐的兵士。
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水泄不通。
美其名曰:严密保护。
小皇帝则被安置在仅一墙之隔的间殿。
由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宫女照顾。
直到马靴撞击声,是门外防卫的士兵们,对燕不回整齐划一驻足行礼,才将胡太后的思绪打断。
红袍飒爽的燕不回,转眼间便带着几名部将,推门来到了榻前。
一摆手,两个小宦官便识趣儿地悄悄退下。
“跟我们走一趟吧!”眼看着面前这个,依旧略带几分姿色的中年女人,燕不回先是下令,而后反讥笑道。“真打算去庙里当尼姑啊?准备得倒挺充分,头都剃好了?”
胡仙真纹丝不动,只是回答:“终于选好了去哪所寺庙?”
燕不回轻哂:“想得倒美,可惜是去见尔朱将军。”
胡太后顿时脸色大变。
不过,燕不回是个戎马半生的粗人,不管这些,直接下令左右上前,将她用绳子绑了,扔在地上:“扯开嘴,随便喂口干粮,架起来弄马上,赶紧上路。”
可怜一时风光无限的胡皇太后,就这样被一个校尉将领,如同一件货物,和小皇帝一道,连夜越过洛水,送到了河阴。
——
在元子攸于河阳,宣布继位皇帝后,即立刻与大都督尔朱荣,一同率领大军从孟津渡过黄河。
横渡过河后,却不再前进一步,而是在河阴安营扎寨,一面接待各路前来觐见参拜的世族大家,一面等待着洛阳局势的稳定。
与此同时,尔朱荣和元子攸的心里,都在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当时聚集在河阴的人,也逐渐分为了两派,各自围绕在了元子攸和尔朱荣的身边。
局势动荡,势必会带来新的利益分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以卢、王、郭、李为首的北方大氏族,以及一部分皇室后裔,大多集中在元子攸身边。
而以军队将领和裴、杨等新贵为主体的另一派,则更看重尔朱荣。
虽然军营中,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但背地里都,心照不宣。
不过,对于洛阳胡太后,以及其残余势力,大家的态度倒是出奇一致。
欲杀之而后快。
所以在燕不回押解着胡太后和小皇帝元钊来到河阴的时候,元子攸都不愿意露面,而是全权交给尔朱荣处理。
尔朱荣刚刚在是否篡位的问题上,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和胆量,于是决定先搁置一旁,来到滚滚黄河旁散心,并见到了被燕不回押送过来的胡太后。
胡太后被扔在地上,跪倒一旁,一见白面如玉、威武得意、雄姿英发的尔朱荣,以及一大众随从,立即哭的撕心裂肺,拜头就磕:“尔朱大都督神武英明,求饶过一命!”
“你可知罪?”尔朱荣高高在上。
“确实不知,何罪之有?”胡太后还想狡辩。
“任用奸佞,霍乱国家,伤风败俗,破坏朝纲,引得四野绝户,民不聊生,六镇叛乱,此起彼伏,还敢说没罪?”
“那都是郑俨、徐纥的主意,与我何干?”
“他们难道不是你豢养起来的?”尔朱荣拍手,两个壮实的兵丁,便将所言这两人一把推出来,扔到了胡太后身后。“说吧!是谁指使的谁?”
还未等胡太后开口,郑俨、徐纥便如同摇尾乞怜的狗一般,争先恐后得供述,胡太后是如何如何让他们进宫陪侍,又是如何如何下毒杀害元诩的。
“你还有何话说?”尔朱荣静静听完一切,却不感一丝意外。“铁证如山,还要争辩么?”
胡太后不说话。
就趁这个空挡,尔朱荣下令,将二人扔进黄河。
两个人,手脚被绑,挣扎不得,被几个壮汉拎起来,顺手扔进河中,听得撕心裂肺一阵哭喊,只在一朵浪花中翻了几个沉浮,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看得众将领一阵笑,却吓坏了胡太后。
“说吧!还有什么想说的?”尔朱荣微笑着向胡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