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八章秦约晋盟
燕穆凌乔装成一个邋遢的乞丐,早早守候在白马寺旁。
等待着独孤莲心的出现。
然而出人意料,今日直到午时已过,也没看见她踪影。
所有等候的人都很焦虑,却什么都不知道。
“婆婆,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儿么?”
“听小姑娘的口音,不是洛阳人吧?”
“哦,其实我是和哥哥一起从关内逃荒来的,今天哥哥生病了,我听说这里放粥,才自己一个人过来。”
“哦,那就难怪了。”老婆婆好像倒是不排斥外地人:“这年月哪里都不太平啊!”
“是啊,那放粥的女菩萨呢?”燕穆凌希望能够在不惊动独孤家警觉的前提下先接触一下靶子。
“不知道啊,可能今天来不了了吧。听说好像是出了意外。”
“哦这样啊……”燕穆凌装出失望的样子。
“影哥哥,怎么办?”小凌独自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和等待碰头的杨影询问。
杨影只是略加思索就给出结论:“被人先下手了。”
“那我们怎么办?”小凌有点慌。
“别慌,大中午的呆在外面太热了,我们回去做做准备吧。”
“嗯……”小凌觉得影哥哥好关心她爱护她,对她真好。
“等天黑,我们一起去拜访拜访老邻居。”
————
独孤家的后院里,小池塘旁的假山上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独孤莲心并不觉得,面前这个被人人称道的大侠和自己有过什么交集。
“独孤小姐,您还记得我么?”鹰眼话说的恭敬。
只是猛然想起来了!
她认得那只八宝金刚琉璃盏!
她也认得那只碧蓝的眼瞳!
像海洋一样广阔,却又深邃蕴含着波涛汹涌的无限力量。
那是自己最好闺蜜,卢向琴,生前背着家里,“下嫁”的相公。
当年一个伺候她起居叫卢多的下人。
“二小姐,你还记得我吧?”鹰眼微笑着询问。
这么多年没见,这个失去了一切的男人站在面前,独孤莲心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当然记得,发生了那件事后,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原本以为我会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真是造化弄人,你知道洛阳城被叛乱包围了吧?”
“嗯。”独孤只是默默点点头,自己的闺蜜在世的时候,她同样也不能够理解这两个人。
“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斛律光,也在叛乱之中。”
“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失去太多太多,放下当年那些恩恩怨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当年错就错在我们选择了逃,所以……”
“所以,这一次,你选择回来面对?”
“嗯。”
“斛律光已经依附于丞相高欢,你知道他今日的势力有多大么?”
“嗯。”
“万军从中也要虎口拔牙?”
“嗯。”
“你这人真的难以理喻,你活着,才是她最希望的!”独孤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请你向独孤将军引荐我。”
“你不要命了?!”
“嗯。”
虽然他永远只回答一个字,语气中却再没有一丝犹豫。
从只会哭只会跑的奴才,到名扬河洛的大侠“鹰眼”,天知道,五年时间,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
独孤莲心心中充满了问号。
但同时,也充满了希望。
————
独孤家的前厅大堂。
一个矮胖子,酒桶腰身,连鬓胡子像个猴子,头戴耷翅帽,阴阳怪气的说:“独孤,这可是天大的机会,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独孤如愿气不过,将茶杯茶盏摔在桌上:“胡斯椿,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第一个跑过来当说客,你是什么时候站到晋阳那边的?”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把女儿嫁到高氏阵营,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胡斯椿没觉得哪儿有问题。“这怎么就不对了?”
“你除了答应逆党跑到我这儿送聘礼,是不是还答应高家,在攻城的时候第一个开城门?”
“独孤,你这就含血喷人了啊,你看我胡斯椿像是这样的人么?”
“像,我看你就是个内应,不如现在就先一刀把你给宰了,好歹给你留个干净名声。”独孤在落座前就早把刀握在手中。压根就没指望过这个小人。
“兄弟啊,你可好好想想,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琢磨琢磨孩子的前途吧?这年月,得罪下高家还能落得好?这我是只有个儿子,我要是生出个女儿,还巴不得这种好事上门呢?”胡斯椿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独孤如愿并不会真的杀死他。
“所以你就摇着个大尾巴假惺惺的来当媒人了?”
“独孤,你也是娶了清河崔家小姐为妻的人,知道名门望族里面的那些个破事儿。这闻喜裴家世代门阀高第,裴光也算是当今数得上名号的青年才俊,你女儿横竖不吃亏……”
“滚!!!”听到这一句,独孤如愿终于绷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恨不得顺手操起刀鞘就打死这个奸佞。
胡斯椿低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失言了,顾不上跟班收拾好东西,话也没再多说就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真没见过这么混账的。
独孤如愿气不打一处来。望着窗外天色将晚,转身丢下一干下人,独自回了自己的书房。
眼看洛阳被围,皇帝危在旦夕。
前些日急向四方诸侯发信求援,希望各路引兵前来勤王。
可是效果,就未可得知了。
灰色的天空中,望不到一丝希望。
夜幕降下,独孤如愿愁坐在书房桌前,用笔杆挠头。
家中长女独孤般若端着一碗参汤,正推门进来。
比起二妹,姐姐般若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身材修长匀称,面容俏丽脱俗,穿着嫣红的汉服,娴静典雅,隐隐透出浑身端庄富贵之气。
看见父亲正在灯下书写一封私信。
“爹爹辛苦了,这汤趁热喝了吧……”
这封信,是通往关内的,独孤如愿希望把家眷托付给泾阳兵府大都统赵贵将军。
知道信件内容后,般若只说:“爹爹,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般若是美丽的少女,更是个孝顺的女儿。
“傻孩子,留下爹爹一个人,爹爹才好放手一搏。”
“家人应该生死与共,这是您说的。”般若说这话,眼眶有些湿润。
她年纪最长,早就明白父亲的处境。
独孤如愿也不避讳,取出一个华美的拜帖,扔到般若面前。
是下午胡斯椿送来的那封。
少女狐疑的取来看封面,书着“晋阳大将军府部署骁骑将军裴光拜上”。
“这是?”
“政治联姻。你不走,为父很多事情,都会被拽着肘子……”独孤如愿面露难色。“晋阳大将军,就是高欢长子高澄,年纪轻轻十四岁,已开府拜将,手下猛将如云,这次包围洛阳,就是他统帅带兵。”
“年纪这么小,怎可能担此大任?”般若也很诧异。“还不如我大。”
“嗯,传闻他的身边,有一位当世顶尖谋士,一直在旁辅佐,亦师亦友。”独孤如愿顺手从桌上拿出一封谍报。“姓名不详,来历不详,身份不详,地位不详,官爵不详,只知道他之前辅佐高欢、剿灭尔朱一族、计陷邺城、收编高岳和侯景,扶当今圣上登基。”
般若倒抽一口凉气:“这每一件,可都是搅动天下的大事啊!”
“谍报直言:此人深居简出,潜龙在渊,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推测应是达官显贵之后,或是世外高人门第,才能有此能耐。目前只打听到他的代号。”
“叫什么?”
“乌鸦!”
般若听后:“鸟中诸葛,墨羽乌鸦!”
“怎么?女儿你知道?”独孤如愿倒不意外。
“大名鼎鼎,妇孺皆知。据说:娄昭君夫人为了求得这个乌鸦军师加盟,还亲自专程替他向李祖娥求亲。”般若好像回忆起了二妹莲心和她讲过。“怎么?莫非是他嫌弃李祖娥,又想来娶我?可我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那倒不是。对方拿出了相应的诚意,提点了一位台面上的人,来和你相亲。”
“什么意思?”
“乌鸦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找了和爹爹同朝为官的胡斯椿来说媒,介绍的对象是邺城的假面将军——裴光。”
般若反倒吃了一惊。
“怎么?这人你也知道?”独孤以为大女儿平日不喜出门。
“又一个大名鼎鼎,妇孺皆知的人。”般若一下子回忆起了很多二妹莲心和她描述过的内容。“莲心曾说:高澄手下,高手集聚,年轻之中,不光有乌鸦军师,还有一位铁面将军,只是他的真容,无人见过。”
自己确实不喜出门,可二妹却是个十足的野丫头,每次疯回来后,常听她说起外面的事情。
“是的,对方提点的,就是这位闻喜裴家的大少爷,仔细想来,也算是门当户对。”独孤如愿头也不抬,只是嘟囔。
“难道女儿不走,爹爹真就打算将女儿送去结亲?”般若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爹爹什么时候是这种首鼠两端的人了?”独孤如愿轻轻安慰女儿。“晋阳已成叛乱之势,我独孤家上下众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戈叛变,不如让我去死!”
“更何况,女儿已有婚约在身,就算您忘记了,我还记得。”般若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
这一句反而说的独孤如愿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爹爹您忘记了?”般若绕过书桌,走到父亲身边,一面抚着独孤如愿的大手,一面娓娓道来。“女儿早已心有所属,还请爹爹成全。”
“是你娘的意思?还是你私定终生?”独孤如愿搜遍脑海,也想不起来曾有过什么婚约。
“就是当年咱家邻居,杨家的公子。”般若先是力争,见父亲好像明白了,又转而娇羞地低下头。“女儿这一颗心,早就给了人家,收不回来了。”
自从当年杨家灭门,这件事就成了禁口,在家中再也没人胆敢提起。
但有另一种说法,当时有人看到:凶手将两个孩子杀死后全部带走了。
在燃烧后的废墟中,确实没能找到杨家两位公子的尸首,二人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般若这样说,也合情合理。
更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女儿依然还记得他,那自然必有原因,只不过自己不清楚罢了。
“女儿真的打心里喜欢杨家小哥哥,还请爹爹成全。”般若虽然满脸羞涩,却依旧大胆说出。
般若虽从小接受汉化教育,但说到底,身体里还是流淌着鲜卑女子敢爱敢恨、直爽豪迈的血液。
独孤家风一向开明,培养出的姑娘也是敢做敢当。
“爹爹有点忘了,是哪一位……”反倒独孤如愿,现在不知该怎么进一步话题。
在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和女儿讨论终身大事总感觉很微妙。
“哎呀,就是当年那个不顾性命把女儿救回来的杨影啊!”般若扭头想跑。
爹爹真笨。
当年弄得全洛阳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事情,爹爹怎么竟忘记了?!
“等等,我记得那小子是叫杨影吧?”不知道独孤如愿想到了什么,为何要把女儿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是呀是呀!”般若都跑到门口了,回过头来嚷嚷。
爹爹年纪轻轻就糊涂了,啰里啰嗦真是的。
“难道他还活着么?”独孤好像想到了什么,这句话更像是给自己的反问。
“当然活着,而且还在关中担任督帅。”
“泾阳兵府的墨麒麟?”独孤如愿手中还捏着写给老友的信。
赵贵的手下,燕不回的弟子,如果没有记错,确实也叫杨影。
“当年那孩子大难不死?你确定是同一个人?”脑中的线索串联起来,得出的结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是同名同姓?老天爷就这么喜欢捉弄人?”独孤般若心里不肯放弃这最后的稻草。
当父亲的,只能跌坐回椅子里,抽了魂儿一般虚脱无力。
造化弄人。
独孤如愿虽早有耳闻,可从没往这个方向上去想。
不会这么巧吧?
而窗外,隔墙有耳,却把这一些,都听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