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可宣醒来时,第一感觉是累,窗外光影的照射下,凉了一夜的身子被染上了淡淡的暖意,她睡意散去,伸手摸了摸僵硬的颈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睡得如此沉。下一刻,才惊觉不对劲,这分明是被人点了睡穴!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只看见床榻上空空荡荡,被子更是已经叠得整整齐齐,连忙上前摸了摸,床榻上冰凉一片,而桌面上除了她昨夜为他挑开衣物时用的匕首,再无旁物,整个房间安静如尘,早已经没有了半个人影。
人呢?她心头一慌,急急忙忙便要出去,谁知外面的人正推门而入,开门的一瞬间,两人差点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岑可宣忙不迭后退一步,来人背后的日光晃得她视线有些模糊,她伸手挡住眼睛,透过指尖的缝隙,才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张轮廓分明却又鲜有表情的脸,黑衣黑发黑眸,此刻没有笑也没有怒。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伤口处缠了白色的绷带,从肩膀蔓延到手腕处,大部分被衣服遮挡住,但仍有些许露了出来。
他的手里正端着一碗水,黑漆漆的,似是刚刚煎好的药。两人相撞时,他的视线也正巧也落在岑可宣身上,目光清明却带些冷峭,唇色依旧有着重伤后的暗淡。
“你没走?”岑可宣惊喜非常,见他端着药,瞬间明白过来,暗怪自己大意的同时,又忙问道:“伤好些了吗?”
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把我的药弄洒了。”旋即绕过她径自入了屋,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桌面上,那是寺庙用的大土陶婉,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黑漆漆的药水,正冒着缕缕热气,他用手扶着碗沿,似在等它冷却。
岑可宣愣在原地,对方冷淡的语气实在与她想象中差距太远,她与岑子非的见面,不该是如此的。她转过身,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那人只是稍微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岑可宣快步绕到他身前,双手按着桌面,有些激动地追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目光更是紧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
寒越将药碗中的药一口饮下,这才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紫云宫主慕容齐的义妹,十几天前,有人出钱要我去碧柳园杀你。”他稍微指了指已经包扎过的胸口处,道:“这伤口,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岑可宣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一颗滚烫炙热的心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碗凉水,记忆中温柔宠溺又对她千依百顺的哥哥,也似乎已经变得遥远。
她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人一旦失去,便再找不回来,她心中的岑子非,也许只能一辈子活在她的记忆中。
寒越见她面色发白,却以为她是害怕了,淡淡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放弃那趣÷阁生意,不会取你性命了。”他说完后转过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桌面上除了一柄匕首外,还零零散散放了些黄色方纸包着的药粉,他略略看了一下,然后逐一收进衣服里。
岑可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拉高声音道:“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我昨晚照顾了你一整夜,我这些天……”想起自己这些天的无助和害怕,为了找到他所付出的辛苦,却换来对方全然的视而不见,委屈的心情忽然就涌上了心头,好似自己的一片真心被瞬间踩在脚下,践踏得破碎不堪。
寒越全然不理会她的激动,只最后拿了一块长布将自己的剑稳稳包好,收拾完毕便要转身离开。岑可宣立马上前拦住,大声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任是再好的脾气,遇到这般纠缠不休的人也该烦了,更何况寒越本不是什么善茬,他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不是很好看:“让开。”
岑可宣气得发颤:“你根本就不是岑子非!你根本就不是岑子非对不对?”她拿出衣中的麒麟血玉,质问道:“那你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见到那玉佩的一瞬间,寒越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暗沉,他二话不说直接伸手便要夺过来,岑可宣却一个迅疾的闪身避开了,后退两步后,嘴角噙着一丝不知是悲还是怒的古怪笑意。寒越冷冷道:“还给我。”岑可宣亦冷冷笑道:“倘若你不是岑子非,这东西便不是你的。”气愤失望下,她开始胡搅蛮缠。这人当然不是她哥哥了,温柔如岑子非,绝对不会如此无视她,更不会对她冷言冷语,她越发坚信这一点,忍不住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不是你的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是你偷了我哥哥的东西,你这个令人不齿的贼!”
她愤怒地望着他,觉得心口似破了一个窟窿,空空荡荡,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只有通过恶语相向才能找到片刻的疏解。
寒越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与她纠缠,冷声道:“我再说一次,还给我。”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威胁。
岑可宣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怎样,难得的强硬了起来,她冷笑道:“你要我便给?那你可以过来抢。”对方即便厉害,明显已经重伤,她也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之辈。
“刷”的一声,利刃出鞘,他竟然拿了桌上的匕首,直接朝岑可宣刺去,这速度极快,那是杀手出手的敏锐度,毫无预兆可言,直接刺进了岑可宣的右肩。岑可宣未曾料及,尖锐的疼痛下手忽然一松,那块麒麟玉便颓然落下,被寒越轻巧接住后,毫不犹豫地放入了衣內。
岑可宣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在昨夜,她还怕他伤口疼痛,那么认真仔细地照顾他,为他处理伤口,而今日……
与此同时,仅是半开的房门“刷”地一声被猛然推至两边,一个白色道袍的老者似闪电般飞身进来,口中大喝道:“寒越!你果真还藏在这寺庙里!”他未执刀剑却出掌带风,单手运功后,一个掌力直袭寒越胸口。
寒越眸光收敛,握住剑柄一用力,长剑便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原本包裹着的白布全然散落,露出尖锐的剑刃,他跃上桌面,持剑抵挡迎面而来的攻击。
刀柏峰寻了他整整三日,好不容易在定水镇外的河边将他重伤,一路追到明音寺附近却没有踪迹,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多年不见的二弟刀儒海和最得意的弟子贺光皆死在了这人手上,倘若不让寒越偿命,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追寻一番无果后,他隐蔽在寺中多番观察,直到今早瞥见一个小和尚去药房取了药材,全是些补血疗伤的药,还提及是一位暂住的施主所求,这才一路跟踪,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这二人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招,对双方功夫都有十足的了解,此刻一来一去,斗得十分激烈,刀柏峰更是一掌将桌子击得粉碎,逼退了寒越的剑势,整个屋子里,连空气都冷峻了三分。
岑可宣紧紧握住受伤的肩膀,身子似被抽走了筋骨般,靠着墙壁渐渐滑倒在地,匕首深深地没入了伤口,她没有拔,鲜血便顺着她的指缝间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她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滚滚滴落时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将自己的衣衫和地面浸湿成了一片。
可这些都不及她此时心口的空洞令她感到恐惧。
她全然不顾疼痛,也不顾打斗的二人,一个人失了神般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不是哥哥,他不是……”嘴角处尝到咸咸的味道,全是顺着眼眶滑落的眼泪。
脑海里,岑子非幼时的脸出现又消失,最后越来越模糊,化作了一片虚无。
她终于再也见不到心中的那个少年了。
寒越身负重伤,渐渐不敌对手,开始落了下风,被那刀柏峰正胸击中一掌,猛烈地摔倒在地,似把骨头都要撞碎般,但他无力顾及这些,刀柏峰乘胜攻去,欲取他性命,寒越立马在地下就着跌落的力道连滚两圈,正好到了岑可宣身旁,他身上的伤口因为猛烈的撞击和不断的用力已经再次断裂,鲜血汩汩流下,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而肩膀重伤的岑可宣,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再也看不到他。她浑然不觉四周变化,只是瘫软地靠在墙角处,面色苍白地喃喃低语着,目光涣散,毫无生气,似一个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人。
那刀柏峰见寒越已是强弩之末,亦认定岑可宣便是藏匿了他整整一晚的同伙人,仰头笑道:“这最后一掌,我便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西天罢!”说完,双手同时出掌,一左一右各自朝两人头顶拍去。
寒越半跪在地上,用力撑着剑想要起身,却不料听见“咔嚓”一声,那剑尖着地时似触到什么开关,地面突然一个翻转。电光石火间,墙角的两人脚下一空,瞬间跌落下去,下一秒,整个地板稳稳妥妥,再无法敲开分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