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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周大全赶出门后,姚大嫂提着鸡毛掸子回来,看到坐在堂屋哭得上街不接下气的姚玉洁,又恼火又烦躁:“哭哭哭,别哭了,整天就只知道哭,你倒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大嫂,家成被抓了,我该怎么办啊?”姚玉洁哭哭啼啼地说,前一天她还在满心欢喜地等着丈夫来接她出去,单独过,共建他们的幸福小家庭,结果今天就听说丈夫被抓了,她这样没受过什么苦的娇娇女顿时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姚大嫂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惦记着周家成,先想想你自个儿,想想咱们这个家吧!”
姚玉洁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声音颤抖:“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这不是家成他娘犯了事吗?跟我,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没看周家成都被抓了起来。你是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他的崽,你说有没有关系?搞不好明天就会来抓你。”
这话吓到了姚玉洁,她也顾不上周家成了:“大嫂,那,那咱们怎么办?这不关我的事啊,我跟家成他娘一直不和,他们做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我老早就回娘家了。”
姚大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又不是我喊人来抓你。如今周家人成了坏分子,你想要不被牵连,只有一个法子。”
姚玉洁像是看到曙光,急切地看着她嫂子:“大嫂,你快说,什么法子?”
姚大嫂说:“当然是跟他划清界限,离婚!”
“啊,离婚,你让我跟家成离婚?”姚玉洁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不行,我不要离婚,好好的,不要离婚。”
姚大嫂看她这幅样子就来气:“好什么好?你肚子里还怀着他们周家的种,他们都不把你当回事,你看看你回娘家这么久,他们周家有什么表示吗?也就你傻,被周家成骗得团团转。你要想清楚了,你不离,他们家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间谍罪,搞不好要吃枪子的。”
“不会这么严重吧?”姚玉洁吓懵了,小脸发白。
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怎么不会?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前几年对面那条街……玉洁,咱们娘家人没有对不起你吧,你要不离就赶紧搬回周家,别在这里拖累牵连我们。”
周家房子都被没收了,没看周大全领着孙子都无处可去吗?姚玉洁除了娘家,还能去哪儿?
她咬了咬唇,摸着肚子,心乱如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怎么办?他,他不能没有爹啊。”
姚大嫂看了一眼她还算平坦的小腹,出了个主意:“趁着你这月份还小,赶紧打了。”
姚玉洁听了不停地摇头:“不行,这,这是我的孩子。”
“那也是周家成的崽子,你想清楚了,周家成不吃枪子也得坐牢吧,你一个人能抚养这个孩子吗?就你现在这娇滴滴怀个孕还要我们伺候的样子,别又生下来丢给我们,先说好,他爹可是被抓去做坐牢的,我可不会替你养。你要执意不肯离婚,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你就搬出去。不然,回头等爹娘回来,分家也成,把我跟你大哥还有侄子侄女分出去。我可不想自己的男人、孩子也跟着受牵连。”姚大嫂直接表明了态度。
以前周家没折腾出这个事来的时候,多小姑子一双筷子就多吧,但现在可不一样。
姚玉洁被她说得眼泪直流:“大嫂,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别逼我,爹娘肯定不会答应分家的。”
姚大嫂冷哼一声:“那你搬出去,你有工作,咱们再贴你点钱,你租个房子搬出去,想生孩子,想养孩子,都随你的意,我也管不着。不然要让我天天伺候他们周家的孙子,那我可不乐意。”
丢下这句话,姚大嫂也懒得跟姚玉洁吵,回屋去了。等晚上,全家都到齐了,她再劝劝,他们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那就分家呗。不然依周家这状况,以后这孩子肯定得他们帮着养,凭什么呀!
周家的事沸沸扬扬地传了一天,家属院和部队就没人不知道的。
到了晚上上课的时候,覃秀芳一踏进教室,米嫂子就逮着她问:“秀芳,你听说了吗?周家出事了。”
覃秀芳的饭馆今天没开门,没来过部队,不清楚。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啦?”
米嫂子可兴奋了,抓住她的手说:“周家成,还有他娘和妹妹都被抓了起来,带走了,据说是犯了事,带去审讯了。”
覃秀芳错愕不已:“三个人都被抓了?”
米嫂子看她这样子像是真不知道,有些失望:“是啊,我们今天下班回来,一路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个事,听说带走的时候,刘彩云母女哭得可难看了。哦,对了,据说这个事是秦营长一手办的,他就没跟你提过一嘴?”
覃秀芳还是摇头:“没有,我哥从来不跟我说部队里的事,再说我今天都没见过他。要不是听你提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事。”
米嫂子很遗憾,本来还想从覃秀芳这里打探点什么内幕信息的,结果她知道还没自己多,那只能自己跟她八卦了。
米嫂子凑到覃秀芳耳朵边,悄声说:“我看周家这回犯的事不小。傍晚的时候,我问我家那口子,他严厉地训斥了我,让我别瞎打听,还警告我说家属要有家属的样子,要起带头作用,不要到处传小道消息。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凶过,这事肯定不小。”
那你还传?覃秀芳有点想笑:“是吗?我相信党和人民会给一个公正的审判,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那肯定的,没十□□稳的证据,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依我看啊,周家成这回跑不掉了,轻则脱掉这身军装,重则嘛,怕是要吃……那可不好说,得亏你跟他离婚了,不然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说到最后,米嫂子衣服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覃秀芳听到这个答案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么严重?”
米嫂子瞅了她一眼:“怎么不会,反正周家成别想在部队里混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回乡下老家。”
听到这话,覃秀芳陷入了沉思。上辈子可没这一出,周家成顺风顺水地干了好几年,转业去了地方,一辈子都没什么挫折,是周家村出了名的有出息,没想到这辈子他的命运竟然一下子拐了这么大个弯。
不过她跟沈一飞都重生了,他们的命运,秦渝的命运,也许还有其他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如今再多一个周家成也不足为奇了。
覃秀芳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提醒还在八卦的米嫂子:“老师来了,先上课吧。对了,米嫂子,回头把你们的笔记借给我抄一下。”
“成。”米嫂子一口答应,见老师进来上课了,也闭上了嘴。
覃秀芳缺了好几天的课,感觉有点吃力,上课全神贯注,一点都不敢走神开小差,没发现不少人对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周家的事。
三节课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好在如今天气暖和了,走夜路也没风雪天那么难受。
出了教室,吴峰和石大头已经等着了。
“走了,大妹子。”吴峰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听说你前几天去办事了,事情办好了吗?”
覃秀芳点头:“办好了,又要麻烦你们了。”
吴峰嘿嘿直笑:“大妹子哪里的话,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吗?”
“就是,对了大妹子,你听说周家成被抓的事了吗?”素来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石大头竟然主动问这个。
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听米嫂子说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能说吗?不能就算了。”
吴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在还没公开,但听说过一阵子要给咱们全军和所有的家属上思想教育课,肯定是他们犯了这方面的事呗。估计等调查结果出来,部队会公布的。”
“这样啊,那咱还是别瞎打听了,等部队的公示吧。”覃秀芳笑道。
吴峰顺势换了个话题:“听说了吗?五月一号那天颁布了咱们新中国第一部法律。”
对于这个,覃秀芳到底经历过一回,比吴峰更清楚:“你说的是《离婚法》吧?”
“对,你也看到了昨天的报纸吗?”吴峰立即问道。
覃秀芳笑着说:“对,我扫了一眼。”
她说谎了,其实是她上辈子亲历了这个事,因为出了这个法律后,他们乡下有个女人吵嚷着要离婚,婆家娘家、村里的婆婆婶子嫂子挨个上阵劝她别犯糊涂,这个事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特别轰动。
至于最后到底离还是没离,覃秀芳就不得不知了。
吴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说不定咱们家属院又要掀起离婚的热潮了。”
“这倒未必。”覃秀芳有不同的看法。这会儿男女地位差距还比较大,而且女人没继承权,没财产,除非是逼到没办法了,没几个敢轻易提离婚的。而男人们嘛,要离的已经差不多都离了,剩下的都是打算安生过日子的,不会出现他所说的这种情况。
听了她的理由,吴峰笑道:“大妹子,你说得对。哎,也不知道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覃秀芳悠悠地叹了口气:“结婚自愿,离婚自由,真正能做到这两点,自然是好事!”
闻言,吴峰诧异地看着她,毕竟她就是“离婚自由”的受害者。
察觉到吴峰惊讶的眼神,覃秀芳笑了笑,没有多说。男女立场不同,从小接受的观念和教育也不同,他不会理解的。
就像离婚这个事,如果周家成对她抱有一丝善意,能念及在他走后,她替他照顾父母,帮着周大全撑起周家的份上,妥善安置她。她不会怨他,因为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她自始至终恨的都是他们的欺骗、利用和自私。
说话间,已经到了旅馆。
吴峰和石大头停下脚步:“大妹子,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辛苦你们了。”覃秀芳冲他们点了点头,等他们转身回去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旅馆的方向,里面的灯都熄了,估计是睡了。这么晚了,去看沈一飞也不合适。
覃秀芳扭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忽地,一道黑影冲了出来,吓得覃秀芳连忙后退好几步:“什么人?”
“秀芳,是我,别怕。”周大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看不清楚他的脸,覃秀芳的听觉越发的灵敏,她发现,周大全的声音充满了谄媚,再不是她记忆中了那个威严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覃秀芳慢慢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一边悄悄去摸堆在墙边拿来引火的木柴,一边冷淡地开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大全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周立恩:“立恩,叫娘,你不是一直喊你娘吗?”
周立恩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这语气明显带着生疏和不确定,覃秀芳再度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有些恍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子记性并不是特别好,大半年没怎么见过她,对她已经没有往昔的亲昵和依赖了。
也好,要是周立恩还一直软乎乎的缠着她,那还挺难办的。
“不要这么叫我,我还没有孩子。”覃秀芳冷淡地表明了态度。
周大全这人不愧是周家人,脸皮承袭了他们家的传统,一点不觉得尴尬,自说自话:“秀芳,立恩一直挺想你的,怕打扰了你,我们才没带他来看你……”
“挺好的,你们做得对,请继续保持。”覃秀芳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周大全发现拿周立恩没法打动她,换了个思路,吸了吸鼻子,老泪纵横地说:“秀芳啊,家成和你娘还有小兰的事,你听说了吧?你能不能求求你哥,放了他们吧,家成对不住你,但我们家好歹也把你养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还好意思拿过去来说事,覃秀芳被气笑了,手死死捏着木柴,冷笑道:“周大全,你们把我养大的?10岁我去了你们家,就负责洗衣洗碗做饭,寒冬腊月,你们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拿到河边洗的,白天还要跟着山上丢种子、除草,等我14岁,刘彩云说身体不好,就在家休息了,我跟个男劳动力一样,天天上山插秧打谷挑担子,哪样没干?你们把我养大,说这句话你不亏心吗?”
“秀芳,这……家里人多,地主又要收租子,你大哥走得早,家成也被抓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但凡有点法子,我也不想你这么受苦啊!”周大全唱作俱佳地洗白自己。
覃秀芳听得想笑:“是吗?那周小兰只比我小了一岁,长到17岁也没下过地,你怎么说?得了,周大全,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扯什么旧情,我跟周家只有仇,没有情分。至于你儿子、老婆、女儿的事,我就更无能为力了,你走吧,别来找我了,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无能为力。”
她并没有压制自己的音量,都说这么多了,沈一飞他们也应该听到了才对。
“你怎么没办法?就是你哥为了报复我们,才抓了家成的,你去你哥面前说句好话,就能把家成放了。我也不求你放其他人了,就把家成放了吧。”周大全苦苦哀求,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覃秀芳觉得这话真应该让刘彩云和周小兰听听,看看周大全都是什么玩意儿。
覃秀芳不想跟他多扯:“我哥做事一向公正无私,从不会公私不分,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你不走我走。”
见周大全一直堵在她门口,覃秀芳放弃了回家的打算,转身改道去旅馆。
周大全见了,连忙追了上来,覃秀芳赶紧避开,跟他拉开距离。
“秀芳,你等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听我说,好,我相信你救不了家成,那你收留收留我跟立恩吧。咱们家的房子被没收了,钱也一块儿被收了,没地方去。”周大全提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如今,除了覃秀芳这里,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覃秀芳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逗笑了:“别做梦了,我就一间屋,可没法收留你们,你说的绝对不可能,你赶紧走。”
“那,那你收留收留立恩吧,他这么小,身子骨又弱,跟着我在外面日晒雨淋,身体会吃不消的。看在他叫了你两三年娘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让他在你那里住几天吧。”周大全退而求其次,苦苦哀求道,边说还边悄悄推了推孙子。
周立恩接到他的暗示,按他先前的吩咐,软软地喊道:“娘……”
真收留了还能甩得掉吗?覃秀芳可不想跟周家人再也任何牵扯,正想拒绝,忽地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这么冷,一直在外面站着干嘛呢?走,回家了,喜欢孩子?那咱们回头自己生就是!”
听到沈一飞的声音,覃秀芳刚开始还挺高兴的,结果这人真是越说越离谱,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丢了木柴,悄悄掐了他一把。
“哎哟……”沈一飞呼了一声痛。
覃秀芳吓了一跳:“很痛吗?”
“腿有点痛,扶我进屋吧。”沈一飞将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覃秀芳的身上。
覃秀芳担忧地看着他:“腿又痛了?你让王博出来打发掉他就行了,干嘛自己出来。”
“我不放心。”沈一飞轻轻地说。
这个家伙,当着周大全和小孩子的面也这么说,脸皮真厚,覃秀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亏是晚上,天色暗,看不清。
周大全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沈一飞,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一看黑影就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而且跟覃秀芳还亲密得很,莫非是她新找的男人?
沈一飞半倚在覃秀芳身上,路过周大全时,皮笑容不笑地说:“怎么,还不肯走,那行啊,你们就在外面站呗。”
说完,他揽着覃秀芳的肩,哼着欢快的曲调,跟着覃秀芳进了屋,诚心要气死周大全。
进屋后,覃秀芳点亮了油灯:“我看看你腿。”
“没事。”沈一飞把拐杖放到一边,一把将覃秀芳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姓周的怎么跑来了?”
覃秀芳看了他两眼,直觉他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家成和刘彩云母女被抓了,他跑来堵我,说让我哥把他们给放了。”
沈一飞笑了起来:“他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抓了还随便一句话就放了,想得可真美。行了,别搭理他,收拾一下,去旅馆住。”
“啊?”覃秀芳错愕地看着他。
沈一飞弹了弹她的额头:“啊什么啊,这老头子没脸没皮的,谁知道等我走了会不会还来骚扰你,赶紧的,收拾东西,跟我走。”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被抓呢。”
沈一飞好笑地看着她:“你忘了,还是你提醒我的。”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们家挖的那一坛子银元有问题。”
“那么多人都没挖出来,就他们挖出来了,你信?”沈一飞嗤之以鼻,“就算要埋银元在地里,也会挖很深,不可能两锄头下去就挖到。”
这也是,她就说嘛,当时就觉得周小兰母女俩太阔绰了,原来这里面真的有猫腻。哪怕沈一飞没说太清楚,覃秀芳也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只能说这家人真够贪婪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得亏周家成跟她离婚了,不然,她可真要倒霉死了。摊上这样难缠又作死的婆家,也不知道姚玉洁后悔了没。
“走了,就带身换的衣服。”沈一飞又催促了一遍,见覃秀芳不动,他起身过去打开了衣柜。
覃秀芳赶紧拦住了他:“你回去坐好,脚没好彻底,还到处乱晃,我自己来。”
她打开衣柜拿了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扶着沈一飞:“走吧。”
两人出来,周大全果然还牵着周立恩站在门口。
“秀芳,你……你不住这儿,把你的房子借我们住一晚吧,就一晚上,明天我们找到地方就走,不然我们就要睡大街了。”周大全眼巴巴地上来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落锁声。
“走吧,小心地上有石头。”覃秀芳扶着沈一飞,完全无视了周大全。
两人回到旅馆,周大全仍旧跟在后面。
沈一飞将覃秀芳推了进去,转身锁门。
见他们真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周大全急了,飞快地上前:“我,我们住店!”
“不好意思,客满了!”沈一飞扬起唇角,当着周大全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大全这点心思太好猜了,不就想赖上覃秀芳吗?做梦!
给周大全吃了个闭门羹,沈一飞心情大好,转身拉着覃秀芳:“走了,你住哪一间,我隔壁?”
“行啊,咱们小声点,别吵醒王博和虞姐他们。”覃秀芳压低声音说。
沈一飞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屋点亮油灯,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冲覃秀芳招了招手:“害不害怕?要害怕去我那儿睡!”
覃秀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说的什么话。
沈一飞笑了:“又不是没同住过一间屋,还这么害羞呢!”
那能一样吗?覃秀芳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他推出去:“你腿不疼了?赶紧回去睡觉。”
沈一飞回头:“好,马上就去睡,听说我,周大全搞不好还会来骚扰你,明天早上让王博陪你去买菜,我陪你开店。”
“你又不会做饭,去干嘛,不用了。带着孙子呢,周大全不敢对我怎么样。”覃秀芳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次日,因为证据确凿,刘彩云母子三人的罪行也确定了。
这会儿法律还不完善,加之他们涉及的是勾结敌特分子,泄露军事机密,就由部队这边宣判了。
刘彩云和周小兰涉嫌通敌叛国,接受了敌特分子的贿赂,将我军的信息泄露给敌方,刘彩云被判无期徒刑,周小兰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至于周家成,因为他主观上没有犯罪的动机,属于过失泄露军事机密,看在他表现良好,主动坦白的份上,加之未造成重大危害的份上,所以从轻处罚,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这个结果一出来,刘彩云和周小兰差点晕倒。
她们俩一个要将牢底坐穿,一个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要在牢房理度过,怎么甘心!
“长官,同志,我们,我们是穷人,受剥削的阶级同志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都坦白了,什么都交代了,收的钱也全部上交了,你们不是说了坦白从宽的吗?”刘彩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小兰也没好到那儿去,等她出来,都快四十岁了,这辈子还有盼头吗?
只有周家成脸色木然,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还能安慰刘彩云和周小兰:“好好表现,好好改造,党和政府会看到你们的变化,只要你们表现好,会减刑的。”
“都是你,我们都是听了你的,什么招了,结果呢,却是这样!”刘彩云忍不住埋怨周家成。她都四十几岁了,不管怎么表现,恐怕都得死在牢房里了。
周家成听到这话,脸色彻底拉了下来,再也没劝一句。他都没埋怨她们连累他,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害了他一辈子,她们哪儿来的脸怨恨他?
要是当初将他们送回乡下就好了。
但没有当初,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周家成颓丧地站了起来,戴着镣铐,即将进监狱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见见我妻子。”
不知道姚玉洁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她那么胆小,只怕吓坏了吧?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周家成就觉得有点愧疚,答应了她的事,他是做不到了,未来这八年还得辛苦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们会通知她,以后每个月家属都有一次探亲的机会。”
进了牢房后,周家成就满心盼着姚玉洁快来。
姚玉洁胆小,没吃过苦,他怕她吓坏了,也怕她一个人没法抚养孩子。
等了三天,姚玉洁终于来了。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一打照面,周家成就愧疚地说:“玉洁,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为我担惊受怕了。”
姚玉洁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要是以往,她现在肯定哭泣着埋怨他,控诉他了。
周家成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么大的打击,她肯定接受不了,性情有所变化也实属正常。
“玉洁,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跟你们团聚。”周家成伸出呆着手铐的手,紧紧握住姚玉洁的手。
姚玉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里藏着心虚,张了张嘴,她想说什么,又没能张嘴,最后默默地哭了起来,眼泪跟牵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周家成吓坏了,赶紧伸手擦她的眼泪:“玉洁,你别哭,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呢,你别哭,是我对不起你……”
“周家成咱们离婚吧!”姚玉洁推开了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地说。
周家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哭成了个泪人一样的姚玉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也不少见。
花了几分钟,周家成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姚玉洁娇气,没吃过苦,如今自己这样,她要离婚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他对他们的爱情太有信心了,没想到这一点,或者说不愿意往这方便想。
但姚玉洁今天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捧。
沉吟片刻,周家成抿了抿唇说:“要我离婚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个事。”
姚玉洁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泣着道:“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周家成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充满了眷恋和浓浓的爱,他很想摸摸他,但隔着铁栅栏,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让他姓周。你要是愿意养就好好养,实在不愿意就给我爹或者等我出狱把他接走。”
周家成想过了,等出来他已经三十来岁了,有案底没工作,一把年纪了,家里又穷,要想再娶媳妇难了。姚玉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没了女人,总要留个香火,以后给他们老周家传宗接代,给他养老送终。
谁料他这话一出来,姚玉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眼神低垂,心虚得不敢看他。
周家成瞧她这副反应,慌了:“你什么意思?这个你都不同意吗?你是不是找好了下家?想带着我儿子改嫁?让我儿子跟别的男人姓?”
姚玉洁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周家成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玉洁,咱们夫妻一场,你好好把孩子抚养大,我谢谢你,等我出来挣了钱,我把这笔钱给你补上。”
“别说了,孩子,孩子已经打了,没有孩子了!”姚玉洁再也受不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趴在台子上,哭得伤心欲绝。
周家成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乱说什么?你骗我的,对不对?他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不会这么狠心的,你恨我,想报复我对不对,你肯定是骗我的……”
姚玉洁捂住嘴:“够了,周家成,我没骗你,孩子没了。我要跟你离婚。”
周家成暴跳起来,两只手想伸出去,掐住姚玉洁,但被栏杆挡住了,他抓住了姚玉洁的手,使劲儿地往栏杆里拽:“我弄死你个毒妇,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打掉,你个黑心肝的女人,我要弄死你,我弄死你,你害我周家成断子绝孙,你也别想好……”
姚玉洁头一次看到对她素来温柔的周家成如此暴躁凶狠的一面,吓哭了:“好痛,周家成,你放开我,好痛,我的手快断了……”
还是旁边的狱警将周家成的手给掰开了。
姚玉洁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看着两只手上大片的青紫,惊骇不已,周家成是想真的弄死她,要不是有栏杆挡着,要不是有狱警拦着,她肯定会死在他手里。
姚玉洁撑着墙缓缓爬了起来,看着像困兽一样的周家成,只有一句话:“我要跟你离婚!”
被按在地上的周家成啐了一口,凶相毕露:“你做梦,老子不会放过你,离婚,你休想,我不同意!”
姚玉洁拿着她的小包,后怕地看着他:“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新的婚姻法颁布了,离婚自由,只要有一方坚决离婚,这婚就能离,不需要你同意。”
周家成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老子不同意,老子不同意,姚玉洁,你对得起我吗?……”
姚玉洁吸了吸鼻子:“周家成,你又对得起我吗?我跟你结婚一年多,换来什么?你别说了,当初你跟覃秀芳离婚,你也没通知她一声,征得她的同意。我要跟你离婚,同样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闻言,周家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弃了挣扎,这一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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