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这天,他们两个带着毕业证书,收拾收拾回了平县。
曾国强忙得很,前几天还在外面出差呢,要不是外孙过生日,他都还得继续在外省交流学习,哪有空回自己的小窝。汽水儿被寄养在李婶家,他提前一天把狗带回来,再把家里打扫打扫,迎接两个孩子。
结果,陆云泽一到家就想往乡下的老房子去。
城里头在哪儿住都一样,客厅卧室厕所阳台,顶多换换家具而已;但农村就不同了,有灶台有种了菜的院子,还有隔壁家的大公鸡可以追。他过生日果真什么礼物都不要,只要姥爷烘个灶火锅巴,他和贺邵承再弄点红薯土豆丢灶灰里就行。刚好天气暖和,他们还能拿上钓鱼竿去趟河边,亲手钓些农村河里头最干净也最鲜美的草鱼。
曾国强哪能不答应这贪吃的外孙。
老头脱了西装,穿上在家里头最喜欢的大裤衩和白背心,摇着一把蒲扇的样子和平县第一中学门口守门的大爷丝毫不差。他虽然做了那么多年厂长,但毕竟前大半辈子都是个农村老头,身上的气质就始终都变不了,顶多换身衣服时人模狗样一些。农村老屋基本没啥变化,灶台点火都是擦了根火柴丢进去的。陆云泽很自觉地进去烧火,坐在灶坑后头,烘得脸颊都通红。
曾国强笑呵呵的,在前头烧水煮饭,等饭煮好了就给外孙和小贺烘那脆脆的锅巴吃。
贺邵承洗完了菜,也进了灶炕,陪着么儿一起烧火。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连掰断柴火的动作都十分娴熟,和那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样子截然不同。陆云泽每次瞧见那穿得一本正经却在做农活的样子都想笑,这会儿就靠在了那宽厚结实的肩膀上,偷偷地用自己的脏手去给贺邵承摸摸脸。
贺邵承还不知道,以为么儿是在帮自己擦汗。
陆云泽的眼眸弯了起来,笑得特别坏。
他一直没破功,还佯装正经地问曾姥爷火候如何,要不要再添点柴。曾国强在那边拼命炒菜呢,为了不让菜糊锅底,手里的铲子都要飞出残影了——
“还加柴呐?再加就要把厨房都给烧咯!火别添了,小点小点,姥爷炒不过来了!”
陆云泽顿住了塞柴的手,心虚地放回了一旁的柴摞里。
贺邵承还在认真地看着灶火,侧面英俊到就算多了几个乌黑的手印子,也还是让人心动不已。他或许知道么儿在自己脸上乱摸是为了什么,但他也不计较,只是温柔耐心地陪着这个人,陪着他去做一切幼稚但快乐的事情。
曾国强终于炒好了菜,把老头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边上的米饭也好了,只要把中间的盛出来,贴着锅留一圈用余温慢慢烘就成。他让陆云泽和贺邵承把火彻底歇了,接着就打算去开一瓶啤酒,好好庆祝庆祝外孙的生日。老房子也有冰箱,啤酒是从县城带回来的,放进去两个小时,已经有些凉了。曾国强平时在外头什么酒都见过,但他全都不喝,只回家喝这青岛经典雪花啤,喝多了也不醉。
“小贺来,陪姥爷好好喝上一杯啊……一个人喝酒老没劲,可在外头和那些尽会阿谀奉承的人喝更没意思,还是小贺你好——哎?”曾国强刚把啤酒放桌上,就看到了贺邵承脸上那明显是手指头画出来的黑印子。
“怎么脸脏了?”老头扫视一眼,立刻捉到了正在水池前面偷偷摸摸洗那黑炭似的小爪子的外孙,顿时眉毛一挑,眼睛一瞪,“么儿!你又干好事了是不是?!”
陆云泽还没来得及销毁作案痕迹,被抓了个现行。
贺邵承忍着笑,一点都不生气。
反倒是曾姥爷很看不惯,放下啤酒瓶子就开始逮着外孙叨叨:“你多大啊?才上小学啊?对人家小贺做这么幼稚的事儿?么儿你可太调皮了,就算今天是你生日姥爷也得说道说道你。小贺对你多好,你还不知道疼疼小贺,尽捉弄他,你倒是不怕把人给捉弄走啦?你这小捣蛋鬼,这二十多年的都长屁股不长脑袋的……”
陆云泽被训得像是提溜着耳朵的兔子,眼皮都拉拢下去了。
他本来还想反驳呢,但看到贺邵承在那边憋着笑的样子,顿时丧气了。明知道姥爷心偏这家伙,他还折腾贺邵承,也确实是犯了蠢。贺邵承在曾姥爷心里那是哪儿都好,又能耐又踏实。而他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反面,贪吃贪睡爱偷懒。
“去!打点水把小贺的脸擦干净,你那小猪蹄也搓搓,脏兮兮的,还以为你去挖煤了呢。”曾国强终于放过了自家外孙,去水槽那边拿了洗干净的玻璃杯。他说外孙每次都说得很起劲,小胡子上下晃动不停,“哎呦,今个好好喝点啤酒……”
陆云泽委委屈屈,只能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后院。
其实他们家也接了自来水,但后院那井水也没停用。打上来一盆,清澈透亮,直接喝还能喝到特有的甘甜味。只是现在政府宣传要喝熟水,防止寄生虫,现在家家户户都不那样空口舀井水喝了。陆云泽也只是打上来洗洗手洗洗脸的,正准备去拿挂在绳子上的毛巾呢——
贺邵承的脸就蹭了过来。
两个人的脸,一块儿脏了。
他抿着唇笑,眼眸里很明显写着坏。
陆云泽瞪大眼睛,“哎,你这人,亏姥爷还以为你老实,合着你都背着他对我使坏——”
“分享一下。”贺邵承很有理由,“反正我都脏了。”
陆云泽的手揉了上去,那小猪蹄还带着点黑呢,“那就再脏点,今天寿星可是我!”
曾国强都把菜盛好了,还没见两个小伙子回来。
厨房有窗户,拉开就能看到院子里。老头凑过去看了看,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狠狠甩了甩脑袋。要是看到这俩小子互相揉脸他还不至于这样,可他看到的是自家外孙被小贺抱在怀里亲。这小年轻,明明刚刚还闹腾呢,怎么这就亲上了?
可真受不了!
老头摇摇头,自己先上桌喝了口冰爽的雪花啤,冷静冷静。
而后院里,陆云泽被亲得喘不过气,也终于不闹腾了。
他总是被贺邵承用这种方式“制服”,再不行就带回卧室去,结结实实地疼上一回。贺邵承看着他,还在笑,那笑容在陆云泽眼里写满了“恶劣”,简直让他想要狠狠咬一口那尽会迷惑人的脸。
“好了,擦擦干净,回去吃晚饭。”贺邵承拿了毛巾,给他擦拭着面孔,“今天你是生日,姥爷其实也很高兴的。”
“哼,他只高兴能和你一块儿喝酒。”陆云泽像是小动物一样发出不满的声音,但是却很乖地让贺邵承擦干净了自己脸,也帮着去擦了擦贺邵承的面孔,“姥爷这家伙,也坏坏的……”
贺邵承忍笑。
曾国强才不介意外孙嘴上淘汰自己呢,老头童心未泯,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拌嘴,而陆云泽也正是他拌嘴的最好对象。这祖孙俩就好比相声里头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凑在一块儿有意思得很。
坐下来吃饭,陆云泽掰了一块锅巴咬,一点都不理那边正在喝酒的两个人。
贺邵承已经和曾姥爷干了半杯下去,两个人都露出了舒爽的表情。
曾国强挑着花生米说话,抿一口啤酒就吃点菜,这样反倒比平时吃得还多。他当然记得外孙哪年出生的,就也在那算什么时候过本命年。想到还得再等等,老头就露出了点惋惜的表情——
“哎,还想给么儿弄红短裤穿呢。他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头没那么多钱,只勉强弄了双红袜子……”
陆云泽的脸涨红了。
他都多大了,穿红短裤的事儿怎么能放在饭桌上说!
“姥爷,还有一年呢!”
“知道知道,我就想想嘛。本命年可重要了,好好过了才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老头抿了口小酒,脸颊都红了点。
一顿饭吃到晚上,外头的天都黑了。曾家村这边不少人家里养了狗,东边的狗一叫唤,西边的就跟着嚎叫了起来,到了夜里头都不安生。直到主人家呵斥了几句,那狗叫才慢慢停歇了,不过依旧能够听到蝉鸣和鸡叫的声响。城里没养过鸡的人大多以为公鸡要见了阳光才会开始打鸣,但实际上根本不是——
陆云泽吃饱了肚子,在浴室里和贺邵承一块儿冲了把澡。
天气热了,农村当然有不少蚊子,所以他们也不在外头喂,早早的就回了屋。炕当然不烧,垫了两层被褥在上面,这样睡着就不会嫌硬了。贺邵承有些后悔没买蚊帐回来,但现在也来不及再去县城的超市,只能就着那白炽灯将屋里的虫子都打干净。
陆云泽稍微开了点空调,吹得舒服极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农村里溜达,他已经十分满足。他知道接下来贺邵承还会疼他,而且是很温柔的疼,心里就更愉悦了。平时贺邵承都坏得很,只有他生日这天,会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来。他不用戴领带,也不用拿那小簪子出来——
贺邵承擦了擦手,终于回到了床边。
“这儿也没电视机,贺邵承,我们就睡觉了?”
“嗯,但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下意识地想着是不是该让么儿把眼睛闭上。但想到已经在一起这么久,做这些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陆云泽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
“礼物?你又弄啦?我不是说了不用么……”嘴巴上尽管这样叨叨,但心里头却是惊喜又好奇的,“是什么呀?你给我看看呢?”
贺邵承去拿了他们带回来的行李箱,从中拿出了那个被布包着,但又沉又大的一盒东西。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自作主张收了一套——”布被掀开,他蹲下身,把那银盒子放在了陆云泽的腿上,“乾隆年间的祈福铜币,算是清朝的一种纪念币吧……”,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