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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惑的眼神里瞬间涌上许多种难以辨别的情绪,最终停留在一种心如死灰的明彻里——像是骤然参透了贯穿他人生近二十年的谜题,却发现此局为死局。
但秋桀还是继续说完了。
“图丹王没舍得杀黎落,而巧合的是,那年,有一个王妃也怀了孕,她们二人同天产子,你比王妃肚子里那位早两刻出来,是图丹王的‘长子’,但却不是他的种,”秋桀笑了两下,“黎落以死相逼,才让图丹王留下了你,但你就此,成了他的眼中钉,图丹的‘二王子’。”
胡惑的脸登时变得煞白,失神地喃喃道:“你骗我……父上,他对我很好……”
“他对你很好?”秋桀从玉案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无数次想杀你,你忘了吗?——我想想。”
秋大才子果真思索起来,半晌,他一挑眉尖,“对了,围猎那次——你还记不记得,年前,原本图丹王是指定让你,一个连弯弓都没人教的二王子,率图丹各部落去狩猎的?”
那醉鬼的眼神冰冷,像头不知怜悯为何物且吃人不吐骨的狼,死死盯着胡惑,“那天,你多高兴啊,觉得父上终于看到你了,结果临出发前,你莫名其妙发了高烧,那场围猎,是王后瞒着图丹王替你去的,结果围猎经验丰富的她与部落走散,误入狼群,差点死在围猎场!”
胡惑的嘴唇开始颤抖。
“为什么?”秋桀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因为狼群本来是图丹王,为你准备的。”
胡惑双膝一软,“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嘶哑道:“你胡说!”
“我胡说?”秋桀畅声大笑起来,“那我且问你,十一岁那年,你在你母亲的房里找到了厚厚一摞未寄出的书信,你只看了三个字就被你母亲夺走了,其上的称谓是不是‘致李郎’?”
那醉汉蹲在胡惑面前,平视着他,又缓声道:“你的乳名,是不是叫狂儿?”
胡惑双手抱着脑袋,缓缓抬起头看他,那双长得极像祁人的眼眸里,瞳仁剧烈地收缩,秋桀道:“你生父姓李,被你叫了二十年的父上杀死,你也不叫胡惑,你叫……”
他话音没落,高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洪亮的笑声,众人抬头望去,见护国法师身后,那位略有些黑的亲传弟子正疯了一般捧腹大笑,满地打滚。
闻一大喊:“李狂兄弟!你原来在这呢!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众朝臣一脸麻木地想:又疯了一个。
秋桀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千日胡言’的酒性把他折磨成了一把没骨头的烂泥,他的指尖都在浓郁的酒气里微颤,视线也模糊了,像是整个人化作了一团飘忽不定的云,游离在世间外,他踩着绵软的脚步,原地转了半圈,本能地循着一点妄念,抬眼看向高台。
太子殿下正坐在那里,略带迟疑与凝重地蹙着眉,认真地望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骤然闯入的、不属于此间的陌生人。
秋桀恍惚间猛然惊觉起来——他此刻,究竟所站何地?
痴人站在自己的梦里,所有人都灰败不堪,全世界好像只有那一个人拥有着明艳的色彩。
那个辉煌的人就在他企望不及的远处,他看着他每一个由奇迹汇聚而成的动作,追寻他,妄图能有一刻与他眼神交汇在一起。
秋桀忽然笑了。
他想永远停在这一刻,就这么遥遥地看着他,亿万年都这样看着他。
看到沧海变成田地,纯金的神树也枯烂,山川融进昼夜里,星辰如雨般掉落的那一日——
到那一日,他是否会有比此刻多一点点的勇气,敢向那人的方向,靠近一寸脚步吗?
一直跪在那里的胡惑忽然暴跳而起,他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指着秋桀,喊道:“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那狂徒从他的臆想中回过了神,幽深的眼眸盯着胡惑好半晌,“胡言?”他沉笑着走过去,余光瞥见大敞的殿门外,星辰明亮地铺展在天际,一望无垠。
烂醉如泥的大才子眯了眯眼,猛地转身面向胡惑,竖起三指,背后是广袤天际,他高声起誓道:“千百亿星辰在上!——殿下在上,殿下在上!!”
他用他最至高无上的神明起誓。
而后,他附身,凑近了胡惑,道出了后半句:“臣今日,绝无半句胡言。”
一声紧绷的抽泣响起在胡惑身后。
胡珞珞一张小脸惨白如纸,漂亮的杏仁眼大睁着,呆滞地凝望那个与她同母异父的哥哥的背影,她从小被图丹王娇生惯养着长大,连人间疾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他哥哥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卑微念想。
胡珞珞浑身僵直,木讷地望着一身红衣的秋桀,忽见那人向她凉飕飕地瞥来一眼,目光中讥诮与嘲弄毕现,图丹公主心头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倏地断了,巨大的恐惧不知从何而来,她本能地向后倒了两步,想要远离那双噬人魂魄的眼睛,脚跟却不知绊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