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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祸福(上)(1 / 1)

秋往事闻言一怔,望向方定楚,见她似也颇觉意外,一时也不得要领,只得先辞过此间司院,匆匆赶回府去。

不知是否雨后天清之故,四下一派通透明澈,万事万物皆生动得出奇,光影分明、色泽流丽,似是哪位神仙以妙笔重新勾勒上色过一般,整个翻了新。

秋往事掀起车帘,望着似被揭去一层隔膜的天地,整个人似也随之脱了胎、换了骨,神清气爽,枢力充盈,一呼一吸皆新鲜得如同初生婴孩,便连背上的伤似也加速复原起来。

这样的感受,多久不曾有过了?秋往事恍然出了神。犹记得六岁那年,枢觉初开时的惊喜,仿佛一呼吸间不慎闯入了别处世界,所见所闻、所觉所感霎时不一样起来。第一次以枢力轻轻触摸世间脉络时那狂喜而刺激的战栗,仿佛至今仍清晰地残留在身上。那之后的日子过得清晰而简单,整日漫山遍野地乱跑,仗着自在法专拣悬崖绝壁处的珍奇药草采摘,一半带给娘同姐姐行医,剩下的便带下山,换钱购买枢术书籍回家修习。待有所进境,便去采更难采的药,买更高等的书,如此日复一日,目的明确而又漫无目的,仿佛练功只为采药换书,采药换书又只为练功。那时爹在、娘在、姐姐也在,日子平淡得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或许那段日子,反倒是一生中最贴近自在道的时光吧?秋往事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地想着,微微苦笑。自九岁以后,自在法的修炼便纯粹只为战场求存,有多久不曾好好享受过枢力随心游走的畅快?有多久不曾仔细体味过万物生生灭灭的玄妙?纵然修为精进,距离自在之境只怕反而越来越远了吧?即望山后,之所以终究不曾入枢教,一半固是因为不忿,另一半,却也是因为,将十二法如此淋漓尽致地发挥于杀戮上的人,是没有资格侍奉神前的吧?以血洗血,以杀止杀,是她唯一能走的路,虽无犹豫,却终究不免些许遗憾。

如果没有孙乾、没有释奴营、没有即望山……秋往事摇摇头,将几丝冒出头来的动摇软弱逐出脑海。如果没有那一切,她至今仍在须弥山上无忧无虑、不知世事,不会遇见五哥六哥,不会有一班同生共死的兄弟,不会明白千军万马血汗相濡的激情,不会知道与盖世英雄刀锋相击的痛快。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未尝不是另一番遗憾。

可惜……秋往事瞟瞟身边闭目养神的方定楚,轻轻叹了口气。又是那样一张脸,像大哥二哥三哥,甚至像四姐、像五哥——沉静如水、似笑非笑、不见喜怒、莫测高深,让人一见便觉心虚,仿佛被人居高临下由内而外地看了个透。为何简单明了的强生弱死之外,偏还有这许多百转千回纠缠不清的琐碎麻烦?楚方两家自始至终皆是云遮雾绕,心思难测、立场难辨。今日方定楚所言已是用意不明,楚颃竟又忽然出现,也不知有何戏唱。秋往事越想越觉头大如斗,恨不能这就上永安去寻李烬之,天大的事自有他去操心他去烦。

马车在七王府前停稳,早有软轿在门口相候。秋往事想起楚颃那滴水不漏的俊美笑脸便觉烦闷,百般不愿地下了车,闷闷上了轿,终究忍不住重重叹一口气:尘世逍遥,谈何容易。

王宿同楚颃已在府内偏厅中饮酒相待,秋往事下了轿,振作精神打叠起一张笑脸,方进门作惊喜状唤道:“三哥!”

楚颃显是刚到不久,一身风尘,唇边颊上一片青青的胡茬,人却并无半丝疲敝之态,仍是风度翩翩,见二人进屋,当即起身款款行过了礼,朗朗笑道:“七妹真是叫人惊喜,每隔数月不见,皆有惊世之举。”随即又转向方定楚,上下细细打量着,叹道,“同嫂子可有年余未见了吧?”

方定楚回了一礼,盈盈笑道:“可不是。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可见过你哥哥了?”

楚颃伸手邀二人入座,斟酒斟茶,一面无奈叹道:“不仅不曾见,且不知几时才碰得上呢。我这回是要去燎邦,顺道来瞧瞧六弟七妹,恰好遇上嫂子,倒是意外之喜了。”

方定楚一讶,问道:“燎邦?你怎又摸到外族去了?”

楚颃摊了摊手,笑道:“我们做外政的,自是哪里需要哪里去,挑什么内族外族。燎人本不碍着咱们什么事儿,可融洲与燎邦接壤,如今咱们与他们就是邻居了,怎么也得过去摸摸底。”

秋往事闻言大觉讶异,奇怪江一望为何明知他有不轨之行,仍对他委以众任,不由脱口问道:“是大哥遣你去的么?”

楚颉哑然失笑道:“这等事自然是大哥做主。”

秋往事自知失言,暗自寻思或许江一望正想借机将他远远支开,便顺着话头道:“燎人同咱们世代交恶,如今融洲初定,三哥此时去可妥当么?”

“放心,燎人最近内讧着呢,拉拢咱们还来不及,不敢为难我的。”楚颉轻松笑道,“何况我也是老江湖了,会先暗后明,安排稳妥了再说的。”

王宿大笑道:“难怪你留这一脸胡子,原来是要做‘狐子’去。”

“可不是。”楚颉抚着面颊,哀声叹道,“我这模样在风境是见不得人了,这一路往北都得藏在车里遮严实了。”

众人皆笑起来。秋往事忽地想起什么,霍然抬头问道:“对了,三哥你来了这儿,那裴节呢?”

楚颉一拍额道:“险些忘了,裴节我一道带来了,到时还要劳六弟七妹把他带去永安。七妹你可要先去瞧瞧他?”

秋往事一时怔忡,尚未答话,王宿却歉然笑道:“三哥来得突然,我没预备,便先把裴节搁牢里了。你放心,晚些我安排好人手,便把他转到府里来。”

秋往事见他如此上心,倒觉不好意思起来,摇着手笑道:“六哥不必为我特别关照他,我同他……反正迟早要做个了断,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王宿一时怏怏,蹙着眉、抿着唇,面带愧疚之色,闷闷的不说话。秋往事见状,忙扯开话题道:“既然裴节在这儿,咱们得赶着上永安交人,也不能耽搁太久。六哥你瞧咱们几时上路?”

王宿定了定心神,勉强一笑道:“自然瞧你的伤怎样,你不必勉强,大不了让裴初多等两日又怎的!”

秋往事舒舒筋骨,笑道:“托二嫂的福,已好得差不多了,坐坐马车无妨。待六哥你把城里的事安排了,咱们便走吧。”

王宿狐疑地瞧着她,见她弯腰展背之下果然面色如常,方才点点头道:“回头还是寻个大夫瞧瞧。至于城里……”他转向方定楚问道,“二嫂来时,大哥可有交待泸中交给谁?”

方定楚点头道:“大哥的意思,是交给无恙,文书我也带来了。”

王宿点头应了一声,秋往事倒略吃了一惊,讶道:“无恙?无恙不过是个千从,这就要升作城守?”

方定楚道:“这一战功劳最大的便是你们飞隼队,除去你,排下来便到阿璨和无恙,你自是要跟着五弟的,阿璨是可惜了没办法,剩下的自然便是无恙了。怎么,你还担心他应付不来么?”

“我倒不是担心。”秋往事略觉疑惑地摇头道,“只是无恙到底资历还浅,我本以为会自别地调人过来,难得大哥倒如此看重他。”

楚颃笑道:“无恙毕竟是咱们自己人,大哥自然要多加栽培。”

秋往事一愕,奇道:“自己人?这话怎说?”

楚颃似是一怔,讶然望望她又望望王宿,忽朗声大笑道:“阿宿你这小子,好紧的口风,竟连七妹也没告诉么?”

王宿不知怎的竟微微红了脸,“嘿嘿”干笑着,半是赧然半是得意。秋往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望着楚颃,只听他道:“你可听过风有瑕?”

“风有瑕?”秋往事皱眉思忖半晌,方恍然道,“是了,那个十四岁便受赐风姓,号称艺冠天下的天才琴师?她又怎么了?”

楚颃凑过去揽着王宿肩膀,笑道:“这个风有瑕,便是咱们阿宿没过门的妻子了。”

秋往事大吃一惊,轻呼一声,讶然指着王宿道:“你?你同风有瑕?这岂不是南星北斗,怎么扯得到一块儿?”

王宿一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尚未开口,楚颃已拍着他胸口笑道:“你莫小瞧咱们阿宿,他制琴的本事,可也是冠绝天下的。”

秋往事这才隐约想起似乎确曾听李烬之提过,怔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恍然道:“所谓‘宿琴有瑕’,我一直以为说的是‘古旧的琴难免有所瑕疵’,原来不是‘素’琴,而是‘秀’琴,说的是你们俩?”

王宿啼笑皆非,忍无可忍般摇头啧啧叹道:“唉唉,你这丫头,真是作践风雅,什么‘古旧之琴难免瑕疵’,连天下闻名的‘宿琴’都不知道么?世人虽不知宿琴出自我王宿之手,更不知我同有瑕的事,但却都知道只有宿琴才配得上风有瑕的琴艺,也只有风有瑕的琴艺才配得上宿琴。‘宿琴有瑕’,说的便是天造地设,这便叫做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日后免不了又是一段传奇,你这丫头可晓得么?”

秋往事也被他说得心驰神往起来,暗觉这等姻缘倒确堪传为佳话,一时又想到自己身上,不免痴痴傻笑,神思渺渺起来。三人在旁瞧得有趣,也便皆不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秋往事半晌方醒过神来,见三人满面暧昧地笑望着她,大觉羞窘,忙低头干咳两声,吱唔了许久方想出话来,急急抬头道:“说了半日,究竟又与无恙何干?”

方定楚哑然笑道:“倒把正茬忘了。你可知道,有瑕在受赐风姓之前,原是姓季的。”

秋往事大讶,愕然道:“季有瑕,那么她是无恙的……”

“正是无恙的亲妹妹。”方定楚点头道,“因此无恙算来正是阿宿的大舅子,自然便是咱们自己人了。只是有瑕自幼离家投师学艺,四处漂泊,因此这层关系,外间倒鲜有人知。”

秋往事点点头,了然道:“六哥曾提过你未婚妻子是咱们的间士,以风有瑕第一琴师的身份,天下皆要争相邀请,出入皆是高门显第,倒确是再方便不过了。”

王宿立刻苦下了脸,哀叹道:“只是可怜了我,不知几时才能光明正大将人娶回家。”

众人皆笑起来,各自打趣,倒也其乐融融。秋往事也早忘了先前的烦闷,尽兴笑闹着,恍然无忧。

第二日起,王宿便着手交接城中公务,打点上路事宜。秋往事闲来无事,索性同方定楚一道搬入观阳院内,整日不是阅读典籍、修习枢术,便是与一众枢士饮茶品酒、谈天论地,倒也颇过了几天不闻窗外事的逍遥日子。

这一日王宿终于送来次日上路的通知,几人聚在一起用过了道别晚宴,第二日便要各自上路,北上的北上,西行的西行。

秋往事回到屋中,敞着窗户静静坐在床沿。月并不圆,月色却出奇的亮,柔似水,白如霜,随着泛凉的夜风微微荡漾,不动声色地流溢着,无孔不入地将一切都渲染得分外清晰。浅浅的青草味浮在空中,新鲜得似能滴出水来,夹着湿漉漉的泥土味、火烛淡淡的烟味,和衣襟上丝丝缕缕的茶酒味,说不出的安宁妥帖。

这是人间的味道。秋往事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心随之沉沉地向下坠去,脚底重又有了踏于实地的扎实感。踩于浮云上的闲散日子终于轻飘飘地到了头,因伤病而暂时静止了的日子重又轮转起来,即将重回尘世,心中竟不知是期待还是不安。秋往事稳着心绪,指尖却仍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样的感觉,如此熟悉,竟像极了既望山前夜的惴惴心境。那是孙乾承诺的最后一夜,他承诺高旭一死所有苦难便都将终结,他承诺明日之后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同以往一样,秋往事从未将他的承诺当真,然而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她终究仍是忍不住对明日之战抱上了几分期待,如此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期待,带来更多的不是安慰,反倒是患得患失的不安,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在期待着心愿得偿,还是在期待一次彻底的绝望,期待一个放弃的理由。在这一切的终点,最深重的恐惧终于成为现实,最惨烈的梦魇再也无法醒来,她却仍然莫名地坚持了下来,其间因由,至今也不曾寻到答案,或许为了姐姐不得转世的执念,或许为了大仇未报的遗恨,或许,只为求生已成为一种习惯。

原来人活着,真可以卑微到连理由也不需要。秋往事自嘲地微微苦笑。心死成灰之后,复燃的余烬竟仍然不曾忘记如何去期待。然而幸福越是近得仿佛唾手可得,随之而来的恐惧也越是无可抵御。又一次的探手,是会真真切切地将想要的抓在手里,还是仅仅再次碰碎一个虚无的幻象?

眉心又抽跳着疼了起来,秋往事抬手轻抚着,自嘲地微微苦笑。曾以为这烙印便已注定她一生不得欢颜,谁知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深入骨髓的伤痕竟也消磨得如此不着痕迹。无论如何用力抗拒,想起姐姐的次数终究越来越少,那段岁月留在身上的痕迹也终究越来越淡,真心欢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对未来的期待也越来越深。或许很快,她便能将那不堪回首的五年彻底抹去,意气飞扬地奋斗,心安理得地幸福。

不行!秋往事陡地立起,被这一片美好的图景震得背后发凉,冰冷的恐慌自心底溢出,丝丝缕缕地缠入骨血,激得浑身无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存身立命的根本正被一点一滴地抽离。仇未报、恨未消,姐姐的枢痕犹未褪去,何以言心安,何以言幸福!

孙乾,只要孙乾一死,这场噩梦便能真正走到终点。他此刻应已在押往永安的路上,待她到得宫中,孙乾应已成为尸体,再也不能搅扰她的生活,再也不会破坏她应得的圆满。秋往事焦躁地来回踱着,急切地安慰着自己,却仍只觉心中烦闷,无可排遣,索性推门而出,不管哪里,只拣有灯火处行去。

闷头疾走一阵,她忽猛地住了脚步。眼前火光点点,武士穿行,竟是到了裴节软禁之所。秋往事微微一怔,不由苦笑。王宿为方便她探访关照,特意将裴节安排在她左近,近日来她有意无意地留在枢院不曾回府,谁知今日信步一行,竟仍是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

或许过往的纠结真是无可逃避。秋往事暗自一叹,略一犹豫,仍是定定心神向前走去。正欲令守卫带路开门,忽听身后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响,她回头一看,正见一个人影转过身去急急离开。秋往事见这人影颇为眼生,心下一动,唤了声“站住”,便回身追上前去。

那人身形一紧,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生硬地行了一礼,低低叫了声:“秋将军。”

但见他眉目清秀,面容温润,唯左眼处遮着一块黑罩,平添几分戾气。秋往事这才想起此人是谁,挥手遣退围过来的守卫,上前略一点头,道:“裴节曾在卢烈洲手下任职,你想必与他有旧?”

许暮归眼神一闪,低下头道:“殿下……裴节跟着卢、烈洲时,我还只是个下人仆从,不过替他端过茶、倒过水,谈不上旧不旧的。”

秋往事听他说得生硬,轻笑道:“你不必改口,你毕竟是裴家臣子,岂会叫一场败仗便把情分都抹杀尽了。”

许暮归心下一惊,“腾”地单膝跪下,急道:“将军明鉴,属下并无二心。”

秋往事倒被他弄得一愕,失笑道:“我并无他意,你不必多心。人固有念旧之情,何况裴初与卢烈洲皆有亲下之名,你有所眷恋才是人之常情,大可不必遮掩。”

许暮归仍是跪着不起,头却低得更深,恳声道:“属下当日不曾以身殉国,便已同大显绝了情分,我纵有念旧心,裴初也断不会有故人意。今日属下既归了容府,便再无显臣之心,今日不过偶然到此,别无他意,万望将军明鉴。”

秋往事默默望着他,一声不出,眼中神色却渐渐深沉,似隐隐翻搅着什么,不知是恨是怒。许暮归硬着头皮跪了许久,始终不见回应,心下惶急愈甚,额上点点沁出汗来。

四下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流溢的声音,远处守卫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与灯烛偶尔爆出的毕剥声更是响得惊心动魄,一下一下沉沉击在心上。许暮归如跪针毡,几次忍不住想腾身跃起。直到窒闷的沉默几乎将他压垮,方听秋往事幽幽道:“绝情二字,不要轻易出口。”

许暮归一愣,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却猛见银光闪动,倏忽之间森森寒气已迫在眉睫。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便就着蹲跪之势拔身而起,连着向后几个纵跃,方喘息着稳下脚跟,惊疑不定地望着秋往事,却见她似笑非笑地闲闲立在原地,银光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出手一般。

许暮归心下一凛,只道她是有意试探,暗叫不好,正欲解释,却忽听她若无其事般平静问道:“身手不错,可是卢烈洲亲传?”

许暮归已满手是汗,见她面上神色淡得一如四周月光,不露半分声色,一时摸不清她意图,只得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秋往事点点头,缓步踱上前道:“你说你曾是个下人,能做到副将之职,想必全凭卢烈洲提携?”

许暮归见她态度怪异,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便沉默不语。秋往事也不待他回话,忽轻轻一笑,似讽似叹地望着他道:“卢烈洲待你如何?”

许暮归心头一震,本欲含糊应对,可被她略带嘲弄的目光盯着,却觉满腔气苦,无论如何不愿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挣扎许久,终于背脊一挺,沉声道:“将军待我,如师如父。”

秋往事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含笑道:“如今有人杀你师,戮你父,你竟说你不想报仇?”

许暮归紧咬着牙,硬压下出手相拼的冲动,后退一步,哑声道:“战场相拼,各为其主,生死自有其命,原无仇恨可言。”

秋往事忽纵声大笑起来,直惹得远处守卫都驻足向这边望来。许暮归被她笑得心中发毛,正自不知所以,她却忽陡地笑声一住,目中寒光凛凛,紧盯着他道:“好一个生死有命!我却没你这等觉悟,我若是你,必报此仇!害我亲人的,不管是谁,我也绝不原谅,绝不放过!”

许暮归轻轻一震,见她神情狠厉,唇角发颤,似是激愤若狂,却又硬要压抑,硬要隐忍。他心下一触,竟忽起了同病之感,不由怔怔问道:“将军身上有仇?”

秋往事目光一寒,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刻骨深仇,至死不休!”

许暮归一时心潮起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秋往事也兀自出神,如中梦魇,喃喃道:“我也曾说过弃绝旧情的话,不仅说了,甚至也做了。我以为只有舍了过去,才能搏出未来,可是这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让孙乾死在别人手上,我得见他,我得亲自同他了断,别无他法、别无他法……”

许暮归愣愣听着,虽不甚明了话中内容,可对那透骨悲哀却似感同身受,想起那日泸中城外漫天的鲜红,惨烈的绝望,深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力感又一次压上心头,一时悲从中来,几欲仰天长啸。

秋往事胸口起伏,渐渐平静下来,默然良久,方苦苦一笑,摇摇头道:“我怎么同你说这些。罢了,你同我进去见见裴节吧。你同他毕竟一场相识,今后他在显、你在容,无论你如何打算,总该同他做个交代,也算同你的旧主做个了断。”

说着不待回应,她便径自转身行去。许暮归心神不定,一时也无力分析厉害,略一犹豫,索性也便不作多想,随在她身后。

守卫早已得了王宿关照,见了秋往事既不阻拦也不跟从,只打开院门任她二人进去。此处是小小一处偏院,不过一进三间屋子带着一方天井,北面正屋内有烛光透出。秋往事在屋门前停步,示意许暮归独自进去。

许暮归至此地步自也再无推拒之理,道过了谢便上前叩门。岂知叩了半晌,屋内却是全无反应。他心下疑惑,正待出声相询,秋往事却已觉有异,一步跨上霍地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空荡,唯有烛火闪烁,并无半个人影。

两人皆愣在当场。屋门在夜风中“吱吱呀呀”地开开合合,一再诉说着人去楼空的寂寥。秋往事半晌方回过神来,拔腿疾奔,前前后后查过一遍,终于确信人当真不在院内。她满心骇异,正欲招呼守卫,却忽见院门又开,一人袍袖飘飘地走进院中,朗笑道:“倒赶巧了,原来七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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