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药方像是一个关键性的线索,猛然揭开了章平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经过再三确认,大夫告诉他,这个药方是用来治疗重伤病患者,而且多用于刀伤剑伤。
如此多的重伤药,按照陈琰给他的单子,他采购的药材份量,足足能够满足十万人军队的需求。
章平侯敢断定,陈琰找他要的药材分量,绝不仅仅是这一些。陈琰甚至极有可能,私下已经采购了大量的药材,市面上很多伤药,也许已经被他收集去。
如此大手笔的采购药材,只有一个答案。汾王,要动手了。
可章平侯心中也存在疑惑,汾王手中,哪里来那么多人的军队?他手中当初要是有这么多人,又何必狼狈逃离王都,来到南海。当日得汾王纵然能够威胁自己,可往难听的说,他无异于一只丧家之犬。
不过三年,他手里竟然有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了?章平侯难以相信,但这着手中的药材分量,却又让他心存疑惑,汾王的底子,他越发摸不清楚。
“侯爷,照您这么说,汾王岂不是即将起事?”木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诧异,但他仍然不认为,汾王能够立刻起事。汾王若是有么多人,又何苦去许容,抢夺一个县令的家产。
“未必不会有,也许正是因为他手里要养这么多的人,所以,才极度需要更多的财富。”章平侯觉得,这也许才是汾王死死要求自己,给他提供财富的原因。
打仗打的是什么?不就是人力财力?没有钱还想造反,简直异想天开。
木拙惊悚“那照您这么说,汾王他准备何时起事?”打仗这东西,老百姓是一点不喜欢的。木拙身为漳平红府的管家,抱紧章平侯的大腿自然是不怕,可是汾王铁了心要拉章平侯下水,他又如何能幸免于难?
当主子的没有好下场,他是卖了身的奴才,那下场,他简直不敢去想。
章平侯看出他的恐惧,哼笑一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木拙尴尬笑笑,当主子都能调侃自己,当奴才的,可不敢反驳回去。“奴才胆子小,哪里比得上您。”
章平侯沉吟下来,汾王一旦起事,首先灾难的未必是他承王,极有可能是他这个,所谓的南海当权者。他不觉心中暗想,但凡造反,必然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或者说是借口,这位汾王殿下,能用什么借口来造反,清君侧?
不管他用什么借口,汾王殿下对皇位的炙热渴望,是一份未曾减少,他已经进入疯狂的境地,到了那一步,他会不惜拉任何人下水。
章平侯陷入沉思,想了又想,肃穆对木拙道“你找个人,小心把这个风声透露给承王。”
木拙不解“我看汾王的心思,只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再等一个时机。咱们这么贸然将消息透露给承王,他也未必领您的情。”
“领情?”章平侯笑得有些古怪。“谁说本侯要让他领我的情,我要的是让这滩水更浑浊。”
南海的底子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晰,南海一旦乱了,极有可能整个大越都会乱。到时候他这南海王的位置坐不稳,难道他大越梁家的皇位就坐得稳了?
你不仁我不义,他不过想要做个简简单单的南海王,在这南海安稳一世。可这些皇室子弟,一个个非要来闹腾,不是想得到南海,就是想搅动天下夺皇位,既然如此,他送这帮家伙一程。
木拙是看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将消息再次透露出去,但愿他的主子靠谱,他能够安稳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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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宗安果然来到许容县,蒋腾将何先生的死讯送出去之后,不过几日,万宗安就到达许容。
蒋腾命人在何州慨的家里布置了灵堂,尸体已经被整理过,遗体安安静静的摆放在棺材内。
侯三办事靠谱,找的人都是专业人士,灵堂布置得非常肃穆庄重,作为书院的院长,书院里的老师,许容县的学生,文人士子乡绅,几乎都来到,为这位院长的死去悼念。
学子们自发为这位受人尊重的院长写挽联,灵堂内外,到处都挂满了令人哀痛的挽联,还有花圈。
不时有人哭晕在灵堂上,哀痛一位德高望重的院长,就此死于意外。
按照当地的规矩,院长之死死于意外,必然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只是南海这地方天气实在炎热,为了避免尸体腐臭,有些乡绅自发捐赠了许多冰块,保护尸体。
万宗安到的时候,立在门口,听着这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哭,神情肃穆。
蒋腾见到此人,立刻恭敬迎上去“万先生来了。”
万宗安淡淡看他一眼,问下人要来丧白麻衣,穿在身上。蒋腾被他的举动一愣,披麻戴孝是家人亲戚才会做的举动,万先生跟何先生的关系竟然如此之好?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眼看万先生抬腿走进院子,先是向何先生的家人拱手行礼,表示哀悼。接着,竟然跟何家人一起跪着,如同亲戚一般,接受宾客的悼念问候。
“大人,万先生这是”盛染狐疑,这跟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但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万先生跟何先生既然师出同门,师弟过世,他来悼念,穿着孝衣,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但盛染心中就是觉得古怪,按照他们的想法,万宗安哪怕跟何先生有所相交,也不过是同门之谊,不该表现得如此亲密。
万宗安现在的身份,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与汾王有关联。而何先生心中,显然是装有天下的君子,他与万先生的关系,不该如此亲密才对。
“不着急,先看看再说。”蒋腾对于万宗安的行为,还是有些怀疑。但既然人来了,要查的东西,一定能够查出来,他不着急,想来承王殿下,也不着急这一时。
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可以说车水马龙,学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哀嚎。一个接一个,哭晕在灵堂上由此可见,何先生平日的为人,是多么得到学生们的尊崇。
梁融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此时并非是承王殿下的身份,而是一个普通学子,来悼念逝去的何先生。
关离站在他身侧,扮成小丫鬟模样,轻声问“那就是万中安吗?”
她未曾见过这个人,但今日一见,却觉得此人,通身坦荡君子气,哪里是一个能够跟汾王那种阴险狡诈之徒,搅合在一起的人物。
都说相由心生,关离心中对他有好感,认为此人定然是个坦荡的君子,跟何先生一样。
但,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没有人可以保证,一个曾经坦荡的君子,是否会因为某些特别的事情,变成狠毒之人。
若是万宗安真的如自己猜想那般,走了弯路,关离心中还是有些遗憾。这样一个君子风范之人,理当是当世大儒,受世人尊重,教育感化世人。
她不仅心中暗想,百年之前的张孺年,张公,是否也是这般,气质卓然,超凡脱俗。一看,便是心中有丘壑,心怀天下的人。
梁融静静看着万宗安,见他如家人一般,为何先生穿孝衣,上香,焚纸,回敬宾客。回身告知观宇“稍后你让万宗安来见我。”
观宇领命,安静恭候在院子里,梁融又看了看何先生的灵堂,带着关离起身离去。
不知为何,梁融心中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为什么产生,但他知道这种感觉是从见到万宗安开始,就一直纠缠不清。
所以梁融开始有些着急,迫不及待的想要亲口问一问万宗安,他跟何先生的关系,问一问当年绛途镇旧事,或者说问问他,是否跟汾王有所关联。
关离被他紧握的手,弄的有些疼,可见他神情肃穆,又不敢多问,只能由着他紧紧拉着自己,一路离开何先生家。
夜里,万宗安如约而至。
梁融静静看她一眼,伸手请他坐下,示意观宇去旁边等候。“我与先生,多年未见,想不到再相逢,竟然是在此地。”
梁融也曾经是万宗安的学生,只是他太顽皮,受不了万先生约束,所以万先生最后就成为了他大哥的老师。
父皇未曾登帝位之前,太子跟皇帝的关系还没有如此微妙。万宗安从没有明确表示过站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而今,皇帝跟太子的关系,已经让世人渐渐察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万先生竟然靠近了皇帝。
明明他应该是大哥的老师,也该是大哥最亲近的幕僚。
万宗安淡淡笑一声“是殿下贵人事忙,微臣一介教书匠,哪里敢去打扰殿下。”
君子如竹,清风拂面。
曾几何时,梁融非常不屑万宗安,觉得他不过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不论大哥如何劝说,说万宗安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先生,让梁融对他多加尊敬,梁融就是不屑一顾。
而今再相逢,梁融不再是从前的梁融,万宗安也不再是从前的万宗安。梁融心中,却对这个万先生,起了一丝莫名的尊敬。
“先生笑话我了,我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如何比得上先生,心怀天下。”梁融淡淡笑着,回应万宗安的恭维。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梁融的声调就变得犀利起来“不知先生,到底因何来到许容。”
万宗安并不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的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抬眼看看这小院,又看看天上圆满的月亮,轻笑道“古人常用月亮,来形容人间的悲欢离合,年轻的时候不懂,但经历了生死离别,这句话的感悟,又恨不得从没知道过。”
梁龙顿住,万先生话里的意思,是意有所指。
“殿下问我为何来许容?”万宗安轻笑一声“我离开王都之时,殿下不就已经知道,此时此地,又何必故作糊涂。”
梁融当然知道万宗安为何来许容,事实上,梁融一直都有派人跟踪他。太子是跟父皇的关系如此微妙,他又是父皇的人,梁融如何会没有戒备?
梁融一直都知道,他奉父皇的命令,在大越地界的各个地方,寻找可用之人,这些人会形成一张暗网,被皇帝当做人才储备。待到可用之时,用来取代太子的人,取代朝廷上那些反对皇帝权力的人。
原本梁融并未放在心上,那些所谓的可用之才,在他而言,不过是一些,黄毛小子。可自从万宗安在许容出事,这后面牵扯的一连串事件,让梁融开始担心。
担心汾王跟万宗安联手,担心他那愚蠢的父皇,会中了汾王的计谋,担心他的父皇会因此对大哥痛下杀手,更是担心从此以后整个大越风雨飘摇。
那不是他所期待的,更不是他大哥所期待的,他的大哥心中渴望的是恢复大越的太平盛世,想让大越走向辉煌。
他相信他的大哥会如翁翁所言,会是古往今来,一代明君,他能将整个大越,带入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渴望看到那一天,也渴望跟他的阿离,在那样太平安稳的世道,过逍遥快乐的日子。
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个可能。每一个阻碍他大哥登上帝位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先生言重了,我哪里知道先生的目的。离京之前,父皇让一定要多多关照先生,父皇得知先生遇到刺,心中担心万分。好在先生平安,父皇才安心。”
梁融打哈哈,并不承认自己对他行踪的知晓。
万宗安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去戳穿他的谎言。“殿下特意让我前来,应该不只是问我这些事,你有话不妨直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万宗安很坦荡,坦荡的让梁融看不出任何疑点,但越是如此,梁融心中越是不安。他不惧怕精明狡猾的敌人,却惧怕那些坦荡荡的目光。
能够一眼让你看穿的人,要么是真的干干净净,要么,是已经深不可测,你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
万先生显然是后面那一种。
“先生坦荡,那我也就有话直说。”梁融收起笑容,端正问他“先生可愿意告诉我,当年你跟何先生因为何事离开朝廷,是不是因为绛途镇的事?”
提到蒋绛途镇这三个字,梁融明显感觉到,万宗安的神情有些变动,就像是完好无损的瓷器,突然有了裂缝。
他垂眸看向万宗安的手指,只见那只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有些抖动。
好一会儿,万宗安才平静下来,直视梁融。“殿下可知道,太祖为何将张公的匾额挂在书院?”
万宗安回应,让梁融出神。他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实在出乎梁融的意料。
“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梁融不动声色,等待万宗安揭开谜底。
万宗安既然开口说起这个话题,就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说。当初第一次跟何先生见面,何先生就跟他提起过这段事,但事情的原委何先生并没有细说,谁知如今,万宗安再次提起了匾额的事。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提起太祖皇帝做的这件事情,这件事情甚至在史书上都没有记载。
身为皇室子弟,他从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太祖皇帝对张孺年的态度,所有太祖皇帝的态度,全部来自于人们的臆测,太祖皇帝甚至从没在公开场合谈论过张孺年。
没有唾骂没有赞美,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似乎只有一声叹息。
“人们都以为太祖皇帝亲手杀了张孺年,才得了天下。可这世间甚少有人知道,太祖皇帝跟孺年曾经是同窗好友,更准确的说是一同游学相识。”
万宗安看一下眼头顶的月亮,开始聊起这段往事。
百年以前恰逢乱世,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人人都想当皇帝,稍微有点势力的,都自立山头,称霸一方。
前朝末年造成的混乱,致使天下整整乱了百余年,百姓民不聊生。这期间,中原大地上,产生了大大小小许多皇帝,可这些皇帝没有一个在位超过十年的。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是世人对于战乱的形容,人们宁愿在太平盛世做一条狗,也不愿意在乱世之中做一个人,可见这乱世对人而言有多可怕。
各方势力,分分合合,天下乱的太久。久到人们苦不堪言,一心盼着能有一位明主站出来,结束这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太祖跟张孺年,便是在此时长大的少年。两个年轻人,一个好文一个好武。但乱世之中,多会一些本事,总是好的。
两位少年遵循家长的命令,一边习惯文,一边习武。
大概是天意,两个从不曾相识的少年,因为一桩事,居然相聚在许容。
百年之前的许容县,现并不是现在许容。它的城池比现在要稍微小一些,但是这里有一位大儒。
这位大儒开坛讲座,引得天下学子纷纷前来学习观摩。太祖跟张孺年,便是因为这件事在许容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