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关离的身子好的差不多。就是嗓子还没完全消肿,听声音,跟楼里的龟公也差不多。
今天日头好,关离在院子里晒太阳,夏日的风吹动院子里的芭蕉叶,沙沙作响。关离正做着伸懒腰的动作,转身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丫鬟。那人见到关离,淡淡道“你就是关离?”
关离颔首,没见过这女子,是谁?
丫鬟轻韵抬高下巴道“纱姑娘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说完转身而去,不给关离反应的时间。
关离当即跟上,转了几个弯,出现在一处僻静的凉亭外。亭子内,那日见到的绝美女子正在饮茶。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优雅。可关离看着那冒热气的茶杯,几分蛋疼,这么热的天,喝热茶,也不怕中暑了。
“姑娘,你小子给您带来了,你见是不见?”轻韵上前禀报,关离更加蛋疼。这都把人叫来了,又问见不见,是有多无聊。
纱姑娘不疾不徐倒好茶,对着关离招招手,关离恭敬上前。“小的关离,见过纱姑娘!”
纱姑娘抬头打量她一下,对轻韵道“你去外面守着,莫让旁人进来。”轻韵闻言,看一眼关离,带着几分不甘心,退出去了。
关离站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她从来就不太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虽然感激纱姑娘,可是当真不知如何说话。
“坐吧,别站着。”纱姑娘笑笑,流光四溢。
关离傻傻点头,坐了下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关离不胜感激。”
纱姑娘看着关离,慢慢喝口茶道“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
关离一顿,看着她不知如何说话。纱姑娘意味深长看着关离,眼中是关离看不明白的情绪。海风吹来,茶里的热气被吹散,消失在空气里。
良久,关离直视纱姑娘“我的身份,姑娘必然已经知道。小的不知,姑娘为何助我?”这几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眼前的女子,实在没有帮自己的理由。
纱姑娘轻笑一声,放下茶杯道“难道我不该帮你?”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关离略微惶恐,不安道“我当然谢谢姑娘的好意,只是,我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姑娘为何要助我?我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丫头,人也不聪明,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姑娘。”
这才是关离担心的!
她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人好心帮你,也许是善良。可关离并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所以她宁愿相信,旁人帮助她,是有目的的。而她担心的是,这个目的,会让她付出难以估计的代价。
纱姑娘将一杯茶推到关离眼前,浅色的纱衣在风中浮动,也吹动纱姑娘鬓角边的青丝。她伸手将那一缕发丝挽到耳后,才笑道“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若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关离一愣,不解其意。呐呐开口“我我只是帮洲城乡下,一个小村庄的女儿。”
“当真?”纱姑娘眉眼轻轻一挑,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至少这个身体,是这样的身份。
纱姑娘嗤笑一声,调笑道“一个乡村野丫头,也能出口成章?几个成语用的头头是道,还懂得假扮男子,掩饰自己的身份?小姑娘,莫要把旁人都当作傻子。”
关离愣住,没想到她观察这样仔细。如果真说起来,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乡下丫头,根本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自然也用不来那些四字成语。而真实的关离,好歹上过大学,虽然是三流大学毕业,当初也是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的。
如此这般,关离转动眼珠,想了想道“姑娘慧眼如炬,关离不敢欺瞒姑娘。我的确是渔村家的女儿,只是年少好奇,偷偷在村里的私塾先生的课堂外,偷听过几堂课。所以多少有些识字而已。这两年收成不好,家里遭了灾,迫不得已,才将我卖掉。”
“哪只那人贩子歹毒,要将我等卖到南洋去当猪仔。我跟同伴不甘心,趁乱逃跑,客运气不好,又被另外一群海盗抓了,才卖到红岛上。”关离说完,目光清澈看着纱姑娘。
纱姑娘见她坦荡,心里的想法一阵转动,而后淡淡一笑。“也罢,你既然这么说,我便这样信了。横竖,你跟我又不冲突,没有利害关系。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我便给你自由身,如何?”
关离疑惑,几分不安,试探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关离不知是否力所能及。”关离自来是个怕麻烦的人,若不是这样,不会成日宅在家里,连嫁人也毫无兴趣。她自认为是个懒惰没节操,遇事能躲则躲,能力比小孩稍微强一点的废柴。
纱姑娘轻笑“别怕,这是一件你轻易能做,而我却做不到的事。”
关离想了想“黑青不能做吗?”黑青看着至少比她灵活一些,又是男子,这红岛上,男人比女人更好行动不是。
纱姑娘摇头,在此倒了一盏茶。“这件事,男人做不得,女人做不得,唯有阉奴可以做。”
关离一愣,这才是她庇护自己,将自己当作阉奴的理由吧。
“你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脸生的面孔,又能为我所用的人去做,而你,来的正是时候。”纱姑娘的声调虽然轻缓,可话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威胁。
关离咯噔一下,明白自己还真没法子拒绝。且不说,自己是个女人,自己的卖身契还在这女人身上。如果她不高兴,随便揭开自己的身份,一个女人在青楼里,会有什么下场?
她可是听说过,红岛还有很多便宜的娼寮。她长的一般,眼前的女人要是不开心,自己随时会被卖到最低贱的地方去,在那里,女人就是货物,没有尊严,是个男人,只要给钱,就能糟践她。
“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关离假笑道。
纱姑娘也笑笑,满意关离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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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打探出来了,这东西,是北城街秦家的。”王铮将东西交还给梁融,恭敬禀报着。
梁融放下手里的冰镇酸梅汤,拿过那小木牌一看,几分不置信“这个字,可不是秦字。”一般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用自己的姓氏做族徽。这个字,明显是个即字,怎么会是秦家的族徽。
“回公子,秦家的族徽的确是个秦字,但是,这东西,不是族徽。”
王铮说完,指着那木牌道“十几年前,秦家发生过一次家族内乱,当时就因为族徽,出过事。那件事平息以后,秦家现任家主便改了规矩,秦家族徽,只用于大字雕刻,凡是紧要事务,只有秦家族长出具的字,才能用作凭证。而这个,并不是一个即字,而是缺了一边的卿字。”
“卿?”梁融拿起那个字再次细看,果然,左边空出的部分稍稍大一些。“这么说,这木牌只有一半,那另一半在谁手里?”
王铮恭敬道“公子,属下此次去查探秦家,还发现一件事。”
“何事?”
“昨日夜里,秦家的公子从红岛回来。可送他回来的人当中,似乎似乎有海盗的人乔装在其中。”王铮说完,静静等待梁融的反应。
“海盗?秦家跟海盗有勾结?”梁融立时站起来,想到几日前自己打探到传言,似乎,就是最先从秦家传出的。
世家大族跟海盗勾结一通,哼,真是十分有趣啊。
“属下还得知,几日前,秦家公子领着一船货物,去了红岛交易。那里是南海有名的三不管地带,凡是一些来历不明的销赃,都在那里进行。红岛不问货的来路,只管交易。”
这个消息,无疑坐实了秦家跟海盗勾结的嫌疑。如果是正当来路的货,有什么理由放到红岛去销赃?大越朝多的是买卖海货的地方,到哪里都能赚大笔的银子。
梁融轻笑一声,目光几多玩味,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几下。“看来,我们有必要走一趟红岛。”
王铮自知挡不住这位殿下,只能恭敬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梁融目送王铮离开,拿着勺子在冰块几乎融化的碗里,轻轻挑动。红岛?呵,真是有趣,当日自己千方百计逃离被卖到红岛的命运,此刻,又要亲自去红岛查探。
他忽然想起当日的两个倒霉鬼,也不知,是否还活着?梁融想了想,决定给两人烧点纸钱,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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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亭子里出来的关离,忍不住打个喷嚏。她不禁抬头看天,这烈日炎炎的,怎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脚底蹿起一股寒意?难道是病还没好透?
肯定是!
关离擦擦鼻子,慢悠悠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纱姑娘要自己办的事。越想,越觉得麻烦,这件事,还真就只能太监去做。
正想着怎么办才好,一只手突然用力拍打关离的肩膀。
关离吓的大叫一声,回头一看,正是笑的诡异的黑青。关离咬牙大骂“你大爷的,干什么呢,想吓死老子不成。”这个二货,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几日自己在休养,可黑青这家伙,已经乐颠颠去当龟公了。
他跟着楼里的龟公庞户当学徒,整日在楼子里转悠,帮着迎风楼的姑娘办事跑腿,收获了不少香包锦帕,还有肚兜。
看着他夜里在屋内翻看肚兜,眼里淫光闪闪,关离就一阵无语。这小子,只怕是个色鬼投胎。
黑青才不管关离怎么想的,只是凑上来,细细一闻。关离忍不住倒退,戒备看他“你干嘛?”
“你”黑青走上前几步,暧昧道“你去见纱姑娘了?”
“你怎么知道?”关离一愣,自己出门的时候,他也不在啊。更何况,当时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他。
黑青笑笑,原本英俊的脸,看着十分猥琐。“小子,小爷到楼子里虽然才几日,可这楼里的姑娘用什么香,什么胭脂,小爷早就摸清楚了。你身上这味道一闻,那就是纱姑娘用的百合香。清雅典范,当真是花中君子。”
关离斜睨他一眼,十分不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狗鼻子。”
关离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有颜色的笑话,说是村长跟自己的儿子吹牛,说村里任何一个女人的内裤,他一闻就知道是谁的。村长儿子不信,将一条内裤放到牛屁股下一熏,然后拿给村长闻,结果村长闻不出。竖起拇指,赞扬儿子牛。儿子听到那牛字,顿时惊叹,爹,你咋知道是牛逼呢?
关离忍不住翻白眼,她都看了些什么东西。甩甩头,问黑青道“你今天不用跑腿啊?”
黑青当然不知道关离在想什么,耸肩道“明日南爷做大寿,整个迎风楼都被包下了,姑娘们不用接客,都在院子休息,准备养足精神,招呼南爷的客人。”
听到南爷两个字,关离身子一顿,想起纱姑娘交代的事来。
果然美丽的女人都是有毒的,纱姑娘笑着说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这件事你要是帮我办成了,我不仅给你自由之身,还能给你一千两白银。若是不成,我就只能揭开你的身份,将你送到岛北边的娼寮去。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
好吧,知道了纱姑娘的目的,她反而心安定下来。她最不喜欢亏欠别人,既然她有目的,那就好还恩。还了债,心里自然安稳一些。
“那南爷是个什么人?”关离只知道他是这个岛上明面上的主事人,其他的,一无所知。原本她无需知道这南爷的一切,可偏偏纱姑娘交代的事跟他有关,那她只能多打探一下这位南爷。
黑青从口袋里翻出一包芭蕉叶包着的果脯放入口中,轻笑道“他啊,江湖传言,这位南爷身高八尺,虽然做事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岛上的事情,他处事一贯公正。只要来这红岛上的,无论是官家的人,还是海上的盗匪,都必须按照红岛的规矩办事,否则”
“否则如何?”关离追问。
“否则?”黑青呵呵两声“轻的被逐出盗去,重一点,断手断脚,被做成人彘,放在岛上供人观赏。”
“人彘?那个切断手脚放进坛子的人彘?”关离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直发毛。
“对啊,南爷为了告诫那些不懂规矩的,会把人彘放在岛上最显眼的中心地带。有些不长眼的,见识过南爷的残忍,从此都不敢在岛上乱来了。”黑青吐出核,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纱姑娘这是想弄死她!
她要自己做的那件事,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黑青“那这岛上什么犯了什么事,会被做成人彘?”
黑青一面走,一面想,正要开口,忽然不知看到什么,嗖的一下,借口尿遁了。关离诧异,看着手上包着果铺的芭蕉叶,看向黑青消失的方向。正想着他做什么呢,却看到右侧回廊里,老鸨正领着一群人,往楼里走。
关离忍不住打量,那一群人,各个佩戴武器,胸肌鼓鼓,显然是常年练武的人家。老鸨卑躬屈膝,笑的十分谄媚,却又有几分惧怕。
这是什么人,能让老鸨露出这样的神情?
关离忍不住好奇,走过去几步,看到庞户手下另一个龟公小红子。于是招招手,将那小子叫来。
在这后院几日,沾了黑青的光,关离也跟小红子混了个脸熟。关离将果脯递给小红子“那些是什么人啊?看老鸨那样,笑的一脸褶子。”
小红子乐呵呵吃了一颗果脯,笑道“哦,那是黑龙帮的人,那可是海上最大的海盗帮,谁敢惹。”
黑龙帮?“他们来做什么?”问完,关离就无语了真是脑子短路,男人来妓院能干什么,难道来做正事?
“你不知道啊?明日南爷大寿,黑白两道都来祝寿,他们是来送贺礼的。”小红子说完,关离有点纳闷。
“送贺礼到妓院?”关离很囧,感觉她不知道的事情十分多“为什么贺礼要送到迎风楼来?不是应该送到南爷的家里去吗?”
小红子吐出果脯核,笑笑道“你才上岛,难怪不懂。南爷的宅子从来不让人进去的,除了他的亲信,谁也进不去。每年南爷办大寿,都是在迎风楼里办,客人的贺礼都是送到迎风楼里,等宴会结束,再由南爷的人处理。”
防备这么重?
那她还能办成那件事吗?关离翻个白眼,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渺茫。娘的,要不还是再想办法逃命吧,感觉那件事完全不是自己能搞定的啊?!
可是,岛上守卫森严,进出查的很严。而且,这迎风楼也查的十分严格。光是门口的守卫,自己就打不过。
关离垂头丧气,慢慢挪回去。
哎,如何是好。
关离一开门,就被一只手拉了进去。屋内光线暗淡,她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却被捂住了嘴唇,无法出声。
关离惊恐,你大爷的,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