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寅知道叶玉婵回来了,就在丹阳峰藏经阁里,但他没时间去见。
本来他苛待散修的凶名传出来后,附近的修士经过丹阳峰都会绕着走。但自从霍光来详谈了一整天,情况就得到了改善。这几天丹阳峰上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有左近灵峰的主人,有同为金丹阶层的修士,有各方势力派来示好的使者,他都要亲自接待。
丹阳峰长生殿顶层的厅堂里,桌案四横,大致摆成一个“口”字。案后坐着罗寅和今日到访的三位来客:灵药峰陈安、松溪峰向阳、朱雀峰翟文郁。可以说,除了卫氏没人来外,其他三大家族使者都在此了。
他正对面的是翟家的世子翟文郁。翟家朱雀峰位于霍山西边,经营“铜雀台”,执掌霍山法阵和洞府营造,前些日子还帮丹阳峰营建了护山法阵和楼宇。当然,是明码标价的。翟文郁作为族内新生代,虽然才晋入金丹初期,但作为翟家将来继承家业的世子,也有资格上案而坐。
翟文郁在一众前辈面前论道,还是有些局促。他指着窗外一只飞过的鸟儿说道:“一只鸟飞过,须臾,又飞回来,但已不是先前那只鸟了。大道无情,如那只一去不复返的鸟,很多人睹其虚影,却终其一生也不能识其真貌。然大道也有情,在我心中留痕,就如那只只相似的鸟,只要清心修炼,必能成就自己的大道。”
霍山算是中原势力在南疆的传续,还带着点中原宗门清谈的作风。翟文郁不知从哪听来的陈词滥调,在这儿做二道贩卖。罗寅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他想要融入霍山,就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
翟文郁说完,像是完成了长辈交待的任务般,再一字不说,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几人点点头做做样子,就开始自说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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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丹阳峰和卫氏起了冲突?卫氏货栈欺行霸市,我家从南边弄来的草药灵石,卫氏也敢插一杠子。罗真人这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罗寅左手边的向阳说道。
向家松溪峰位于霍山东边的汉水之滨,经营万宝楼,执掌霍山炼器及军备供应,行事颇为专横霸道。向阳是族内的中生代顶梁柱,也是向家在台前的生意“万宝楼”之主,在罗宇进万宝楼修习时,就与罗寅打过交道了,此时显得颇为随意。
“罗真人是否打听过这丹阳峰以前的主人?那是一群霍家军的军士,通过卖命赚得了这灵山,既不营建,也不打理,白白浪费了这丹水之阳的好处...”向阳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大言不惭的指指点点道,“现在丹阳峰营建得不错了,在我看来还是差了点火候,他们翟家不地道啊。要不我给罗真人引荐几位筑阵宗师?”
罗寅心里厌烦,笑着婉拒。
听向阳话里诋毁铜雀台,一旁的翟文郁心里着急。四大家族各有自己的灵山,又对外经营一份生意,比如翟家的灵山朱雀峰,和经营的生意铜雀台。翟文郁一直在灵山修行,不沾半点生意,他此时不知道具体情况,无法出声辩解。
“照我说,打打杀杀总是不好,长久发展,还是要和气生财。”罗寅右手边的是陈家老一辈的陈安。
陈家灵药峰位于霍山北边,经营“灵丹阁”,执掌霍山炼丹和草药供应。陈家是四大家族之首,但一直很是低调,陈安看起来一把年纪,也是金丹后期修为,博览群经,乃是霍山里的大儒。他一开口,便是老成谋事之言。
罗寅不敢怠慢,转过身子正对着聆听,以示尊敬。
这大儒却甚是江湖气的说道:“罗老弟,听老哥一句劝,在霍山还是要和几大家族搞好关系,和草市、霍家军、商队都保持联络比较好。听说丹阳峰已经在草市开了会馆,这就不错,但接下来,还是要送子弟进霍家军和商队历练啊。”
罗寅皱皱眉头,他能用的人才不多,还真没人手送去霍家军和商队服役。
陈安说完这些,又狡黠一笑,问道:“不知令公子可曾婚配?”
切换得这么快,罗寅有些反应不及,楞了一下才说道:“已定了亲,很快就要成家了。”
这老头抚了抚白花花的胡子说道:“那可惜了。”不知是为族中哪位女修可惜。
“最近草市里忽然出现大量的白漆丹,灵药峰可曾留意?”向阳忽然问陈安。
“草市的事情,有灵丹阁管着。”陈安慢悠悠的说道,“灵药峰倒不曾留意。”
罗寅眉头一挑,不知向阳是不是话里有话。他知道黄鹤会馆炼制了很多白漆丹,难道是向阳在警告自己?如果置之不理的话,怕是会对宇儿有什么影响。
好在向阳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南边越人又不安定了,听说陶家都被灭门了,只有一个独女逃了出来。现在贼人还占据着陶家灵山,不知霍门主会如何处理此事?”
“草市茶楼里对这伙贼人的悬赏,已经提高到了一整座四阶灵山。”翟文郁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开口,插嘴说道,“陶家女修说了,谁能帮她报仇,陶家灵山就奖励给谁,但还是没人敢揭榜。”
“怕是要以身相许才够。”向阳阴险的笑着。
“啧啧啧......”几个男人心照不宣。
罗寅又想起陶玉珠的恳求和霍光的邀约来,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霍光给了他三天时间,他怎么也要把家里先安顿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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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罗寅移步藏经阁去见叶玉婵。见罗宇不知什么时候从万宝楼回来了,正在藏经阁外探头探脑,他招呼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谈谈。”
叶玉婵已在藏经阁中等候了一整天。她初时对这杂乱的经书和散落的孤本感兴趣,继而无聊起来,而罗长老还没有见她的意思。偶尔经过的弟子门人对她不理不睬,也不许她出去,她才醒悟到:自己在草市是店铺之主,在这儿不过是一个普通弟子而已。
罗长老推门而入,罗宇跟在后面。就听罗长老说道:“你和宇儿几年前就定亲了,现在我们也算在霍山安定下来,是该把你们的亲事办了。”
叶玉婵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她之前一直逃避来丹阳峰,也不愿往这方面想,到了实在拖不过,来了丹阳峰,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可笑走之前还跟杨行说,“去去就回”,根本没有意识到罗长老会来逼婚!
她一下子乱了,慌着说道:“我还要回草市,黄鹤会馆那边还需要我去操持...”
“你就快是罗家的人了,怎么还想着黄鹤门的生意?”罗寅淡淡的说道,“黄鹤会馆就让黄鹤门的人去打理。实在闲不住的话,丹阳峰在草市也有个丹阳会馆,你可以去帮帮忙。”
“不!”叶玉婵一声惊叫,见罗寅父子一脸惊讶,她努力解释道,“黄鹤会馆如今刚走上正轨,还没有人能接手,我要是不在,会出问题的!再说,丹阳峰在里面也有干股!”
“我不在乎那点灵丹。”罗寅摇摇头说道。
“黄鹤门现在发展不顺,黄鹤会馆不能再有闪失了。”叶玉婵继续争取道,“您不是答应过父亲,让我继续为黄鹤门做事的吗?”
“你父亲只是说让你帮忙一阵子,没说让你因此耽误成亲!”罗寅说道,“现在看来,等你过门后,更不应该再去管黄鹤门的事了!”
“那我宁愿不嫁!”叶玉婵脱口而出。
“你敢!”罗寅严厉的说,“我只要放出话去,我倒要看看,黄鹤会馆还能不能撑下去!”
叶玉婵急得要哭。
罗宇在旁几次欲言又止。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罗寅看着自己儿子的窝囊样,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准许你继续经营黄鹤会馆。”叶玉婵的喜色还没爬上眉梢,罗寅又说:“但是你要先和罗宇成亲!”
叶玉婵便知道,这一关她是过不了了。若说起先答应结亲是听父亲的话,为黄鹤门好,但现在于黄鹤门有损,这亲事还有什么意义呢?开始跟着来霍山,是想要更广阔的天地,但才享受到经营的乐趣,就要放手退回闺房,她怎么都不愿意。
叶玉婵看着罗长老,语气柔软而坚定的说道:“您说过会帮我增进修为的,现在我却依然停滞在筑基初期,是我配不上罗宇。”
她不再用真实的想法去碰撞,而是穿裹起精神的铠甲,玩起语言的玄机来。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草市,正和对手为了生意而谈判。
罗宇念着黄鹤门这幅样子,自己也难辞其咎,终于鼓起勇气,对父亲说道:“您就别逼她了!”
罗寅狠狠瞪了一眼罗宇,气得对叶玉婵说道:“好!既然你如此有志向,就好好修炼,不要为俗事所累。没晋入筑基中期之前,不许离开丹阳峰!”说完便走出门去。
罗宇挨过来想安慰叶玉婵,叶玉婵却冷声说道:“你出去!”
罗宇一愣神,刚想要发作,看见叶玉婵脸上似有泪痕,他嘴里嚅嗫了几句,怏怏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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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藏经阁,罗寅忽然心里一阵烦闷,对最近的这些虚伪的往来交游和小儿女的家长里短十分厌烦,迫切的想要飞到高空,顶着罡风痛快修炼一把,或是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畅快打上一天。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十分少见。他修的炼心之道,讲究的就是不悲不喜、不嗔不怒、淡泊宁静,之前在黄鹤门十多年都很少失态,来了霍山却觉处处委屈。难道是黄鹤坊市大战过后,道意有了突破,道心开始躁动了?
要不要去南边诛杀越寇?他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又是南疆形势,又是霍山大局,又是自己的小家,牵绊实在太多,以前哪会为一战考虑这么久?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面临绝境就会生出勇力,有温柔羁绊就会沦于平庸平凡的人。
去他娘的,去南边战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