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大片厚厚的乌云飘浮过来，蒙住了密密匝匝的星，遮住了清幽幽的月，黑洞洞的天色变得更黑暗、更沉重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根据侦察员回来报告，一连出击的正前方约500米处，一个是王楼村，一处是李楼村，中间是块百米宽的开阔地，是敌人两个营防守的接合部。
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探出个甲乙丙丁来。晚上10点半钟的样子，父亲提出打击敌人接合部的进攻方案，被副营长采纳。随之，父亲布置人员，调整装备，借着夜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领突击排摸到王楼附近。
这个突击排可不一般，配足了*，腰上还多别插了两个，每人共计六枚*。一旦战斗打响，*齐刷刷地扔过去，轰隆隆的爆炸声，蓦地就会使敌人阵脚大乱，人心四散，是个夜战近战的好方法。
时间分分秒秒地走着，敌人的阵地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个吸烟的火光都看不见，仿佛进入一个紧张而又揪心的空间，不知战斗打响后会是什么样子；特别是看不到吸烟光亮，说明这支队伍纪律性强……不过，父亲心中有数，根据以往经验，接合部是防守的薄弱环节，容易混乱被撕开口子，是个攻击突破的好方向、好地方。
当时针走到凌晨3点钟时，正值更深夜静、人困马乏的时候。副营长下达了进攻命令，“轰轰轰”！“哒哒哒”！他们的*一排排、一片片地扔过去，各种轻重武器猛烈射击，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打得敌人惊慌失措、四处躲藏。
“冲呀！”父亲带领突击排趁机而入，左右开弓、狠扫猛打，一下子就把敌人的防御体系打乱了，纷纷向两边的村子溃逃。他们大量歼敌后，还抓了些俘虏，了解到这是国民党25师108旅323团的防区，有两个营的兵力在这里防守，其中一个还是所谓的“邵阳模范营”，全营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是敌人军中的“王牌”，号称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听起来阵势挺瘆人的，让人憋足了一股子狠劲儿。
敌人见接合部被共军突破，以为共军要从这里突围，组织“邵阳模范营”拼命反扑过来，企图夺回阵地，堵住这个缺口。此时此刻，双方的枪声、炮声、*的爆炸声连在一起，搅到一块，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战斗场面打得非常激烈凶猛，双双绞杀到了一块。
这时，一颗子弹打中父亲的左臂，负伤的感觉就像被锤子打了一下似的，**辣生痛，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手臂还能动。他掏出急救包，三下五除二地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继续指挥战斗。
由于敌我双方都是荣誉部队，好胜心强，在缺口处反复争夺得非常激烈，双方损失都很惨重。父亲指挥一连坚如磐石，勇猛善战，一连打退了敌人的5次冲锋，歼敌300余人，还缴获7挺轻机枪，3具掷弹筒，抓了100多个俘虏。
这时候的父亲，深感这场战斗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能把战斗打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他们利用战斗空隙，积极备战，鼓舞斗志，准备迎接敌人更大、更猛烈的反扑，不负“人民功臣第一连”的称号。
激战中，营部曾9次派通信员通知一连撤退，前8个通信员都在途中牺牲了，第9个通信员才把撤退命令传达到。父亲见仗打得意犹未尽，杀得分外眼红时，突然要撤退，还真有种心不甘、毅未了的感觉。但军令如山倒，必须无条件执行。他对张锦如指导员说：“我带一排在后面掩护，你和二、三排先走。”
张指导员不同意地说：“不行，我在后面掩护。进攻的时候我在后面，撤退的时候我在前面，我今后怎样向部队交代呢！”
父亲命令说：“军人必须服从命令！朱主任专门有过交代……”
张指导员执拗地说：“朱主任讲过也不行！请你为我想一想，我回去无脸给部队讲话！”
由于时间紧急，敌人随时都有可能迂回包抄切断一连的退路，到那时一连再撤出来就困难了，父亲只好集合二、三排撤退。当队伍集合起来时，父亲顿时心情沉重、压抑、满胸腔的怒火腾腾冒起，全连300多人，除一排外，二、三排就剩下70多人了。
这时，百余俘虏见他们的部队占了上风，想哗变重新抵抗。父亲正为牺牲这么多人难受呢，冲上前一把揪住领头哗变的敌军官，扳机一扣，“啪”的一声枪响，把敌军官给崩掉了，刹住了俘虏蠢蠢欲动的哗变，稳住了战场阵脚。
俘虏们见到后都害怕得要命，生怕打红眼的共军把他们也给毙了，个个俯首帖耳、老实得够呛。此时此刻，父亲心里很清楚，若是带这些俘虏后撤，拖拖拉拉、慢慢腾腾，简直就是个累赘。他四周一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对俘虏说：“谁不想死，到那个院子里去！”
俘虏们听到这话，如见救星，争先恐后地跑到院子里去了。父亲命令战士把院门锁上，缴获来的武器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毁掉，不给敌人留下。战士们卸枪栓、拆零件，哗哗啦啦地很快就弄完了。
当他们撤退到一片开阔地时，天色蒙蒙亮了，灰灰暗暗中能瞧到人的模糊身影。这时，敌人的火力想封锁住他们撤退的道路，几挺机关枪吐着火舌，子弹乱飞乱窜，估计是敌人还看不太清楚他们撤退的人影，凭感觉扫射的。
父亲一边组织火力反击，一边组织撤退，想在天亮之前把队伍撤下去。就在此刻，五班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说：“连长，指导员负了重伤。”
原来，在激烈的战斗中，张指导员通过一条巷子时，被敌人的机枪射中腿部，不能走动了。父亲心急如焚，当即命令道：“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指导员背下来！”
父亲命令部队继续后撤，他和副营长在半路等着，盼望张指导员能化险为夷地撤下来。特别想起朱主任向他交代过的话，父亲心里更是焦急、沉重和祈盼，苦苦涩涩的滋味交叉在一起，搅得他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说：“敌人的火力太猛了……为了救指导员，我们已经有9个人伤亡了！”
见伤亡惨重，父亲左右为难地请示副营长怎么办？副营长果断地说：“如果再继续抢救张锦如同志，代价太大了！命令重机枪用火力压制敌人，不要让他们接近张指导员。”
父亲和副营长撤到董店的土围子后，立即火急火燎地叫来营里的重机枪排，让他们用火力压制住气焰嚣张的敌人，不让他们把张指导员拉走。顿时，几挺重机枪形成强大的火力网，打得敌人行动受阻，抬不起头来。
这时，天已完全亮了，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作战态势看得清清楚楚。敌人见我方用这么大的代价救这个负伤的人，认为他一定是个重要人物，组织王楼和李楼的两面火力向我方阵地射击，子弹像雨点般打来，打得地面上直冒土花尘烟。我方火力也不示弱，几挺重机枪哒哒哒地猛扫猛射，构成聚焦点，始终没让敌人把张指导员拉走。
上午11点钟左右，穷凶极恶的敌人见抓活的不行，调来*，向张指导员负伤隐蔽的低洼处喷射火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张指导员变成火人，惨烈牺牲了。有的同志流着眼泪说：“指导员到我们连队，和大家还没有见面，也没讲话，就牺牲了。我们一定要为他报仇！”
战斗结束后，父亲心里内疚沮丧极了，一个活生生的指导员，就这样被打掉了……每每想起师政治处朱主任向他交代过的那些话，父亲就悔恨懊恼、缠绵悱恻，就像无数针扎在他的心上似的，沉痛中裹着悲伤，悔怨里掺着忧愁……
父亲硬着头皮，来到朱主任面前，心情沉重地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你让我照顾好张指导员，我让他先撤，他不听，说是他进攻的时候在后面，撤退的时候在前面，没法向部队交代和讲话。我命令他撤也不行。我没有照顾好他。”
朱主任沉默片刻后，说：“干革命总会有牺牲的。”
不久，父亲又返回到二连当连长了……常言道：树有皮，人有脸。这种“返回”的感觉，似刀子剜心还难受……父亲真后悔当初张指导员没有服从他的命令，才导致他现在这样尴尬困窘的局面……也许是张指导员任性的影子时常在他脑海里浮现的缘故，父亲的脾气从那以后变得很坏，处处以他为中心，他说的话，他想好的事，必须无条件服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强词夺理的余地，以平抚、慰藉他心中的那些悔恨当初的懊恼和痛定思痛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