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半昏时，夜半明时。
独自一人在戈壁之上，如霜明月，倚天长剑，我到底是莫邪剑主，还是曲文星，分不清楚。
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窈窕的幽独的身影。
她一定会像嫦娥般善舞，我是从她的腰和臀的轮廓看出来的。
希望她是来自明月老丘的白狐或是深山老林的雪女。
赶紧追上去，她一回眸，究竟应怦然心动还是砰然心恫……
“喂，你等等我——”大喊一声，加快脚步。
可是那白色的女子离地半尺悠然飘浮，看似很慢，但我总也追不上。这更坚定了我一睹芳容的决心。
我施展起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迅速迫近了她。
她终于答应见我一面。蓦然回首——
我就像被雷公电母、金乌大君、宙斯、托尔同时发雷轰击，甚至初见衣小芰、柳鳞儿都没这么惊艳过。噶定天佛瀑布般的长发，羊卓雍错达瓦般的脸庞，琉璃海般的眼波，藏波罗花般的唇色，神女峰缥缈流云般的笑意……可惜，她的的四肢就像根须一样，不是章鱼、乌贼，更接近于狮鬃水母，海洋生物怎么来到了这干旱的荒漠？
正在思索的时候，她的无数触手飘来，将我箍住了，一挣扎反而箍得更紧了，而且还有毒刺，刺进了我的身体里，开始是剧痛，然后就是麻木，最后我就像蚕蛹一样包裹在茧里，浑身除了眼珠都动弹不得。
这水母怪来到我的跟前，慈悲一笑，然后从口中伸出一条线虫般的舌头，刺进我的颈动脉中，我虽然没有知觉，但是能感觉到生命在逐渐流失，坠落，黑暗……
夜半。我缓缓闭上眼睛，放弃抵抗，任由坠落，穿过岩浆，直至阴间……
我在听力消失之前，听到一个温柔如蛇的声音——文星，快快醒来……
我知道是谁在呼喊我——毗兰无忧。
我用尽最后一次力量，狮吼一声，破茧而出。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帐外夜如浓墨，月与星已被天狗吞没。
毗兰无忧并不在跟前。
这不是噩梦，我感到浑身无力，似乎血脉、精气已枯竭。
“敌人来也——”我大喊一声。
没人响应。
我连着三个鲤鱼打挺终于起来了，拿起那只从民族工艺市场买的牛角吹起了集结号。
仍就没人响应。
我艰难地走向女眷们宿营的地方，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
先看的是萨日冷，她在我心中是最柔弱的，可是她的呼吸还算平稳，最糟糕的是伊日古，她的呼吸早已停止，已经萎缩成一具黑色的婴儿干尸，我登时感觉心脏一阵紧缩，喉头一甜，一股滚烫、腥咸的血喷出。怔了数秒，捂着心口，探了一下小翠的鼻息，幸好她还没死，但已是气若游丝，生死只在一线间。
我抖抖索索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寻找有起死回生术的仙人，先是雷禽，他已关机，再是金鹏举，无人接听，然后是归永胜，无法接通，最后甚至是谭叟，空号。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乌鸦在唱歌，四外一片浓烈的秋红，那株老柳树上，却盛开了一朵圣洁的芰荷……
其时，悍马车门已经锁上，都彭打火机，橘色的火焰，以及她毁灭前悠然一笑……
我的手一直搭在她的太渊穴上，其脉搏渐渐停止了。
轻轻呼唤，“晓鱼……晓鱼……你还没有报恩呢，就这么死了？”
她似乎听到了，嘴角一扬，却无法应答。
此时，我就像一条被抽了筋的龙，下腹空虚，四肢软麻，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先是用一缕魂魄侵入她的元神之府，叮嘱她万万不能轻易舍弃，然后打开身体每一处感觉，来锁定无常二君。
片刻之后，我把丹田仅有的一点积蓄通过她的鸠尾向心脏传输过去。
她的心脏慵懒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又轻轻睡去。
我依旧没有放弃，几乎将每个细胞的力量都征发过来，通过右手指尖给她导引进血脉之中。
她依旧保持温热。
以我的体格，就是与慕容复、丁春秋、游坦之三人合力大战三百合，再与妲己、褒姒、妺喜翻滚三天三夜，也不至于虚弱至此，此刻却筋软骨酥，浑身湿透。
刚坐下来喘口气，她的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便消失了。我体内的真气已经用尽，身旁的马蔺、沙葱、绵刺、梭梭、半日花、四合木都已经奄奄一息，不忍心再汲取它们的能量，小翠开始逐渐变凉了……
无常二君近了。
他们已在十里之内。
我潜出的魂魄已经奉命在半路截杀。
谢必安捋了捋舌头道：“老黑，差事办完后，去哪去喝两杯，哪的酒够劲，孟婆庄？”
范无救撇撇嘴，“老白，我看你不是想孟婆庄的酒，也不是想那忘忧的泥浑汤，而是想孟婆庄的女人，那孟家三姝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才合我的口味嘛，我喜欢绵羊，有蹄有角的绵羊……”
“病得不轻。你要是请客，我倒是可以舍命陪君子。”
“我喜欢孟庸。”
“我喜欢孟姜。”
“今天的差事不太好办啊！”
“要是曲文星那小子惹事，连他一并捉了，送给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孟戈，一碗汤给他灌下去，登时服服帖帖，哪还能尥蹶子？”
“恁不讲义气？”
“公事公办而已，一个小小凡人还能阻挠我执法不成？”
“这本不是你我的差事，用不着尽心尽力，何况那个女的履历不明，上峰明知道你我与曲文星有瓜葛，还派咱俩来，肯定另有隐情……”
“那就拖延上一个时辰，看他的本事，看她的造化了……”
我还有一个时辰，将小翠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黑白二位大哥席地而坐，拿出一壶酒。伊日古在侧——浓浓烈烈的奶酒啊，蜷在瓶里的小绵羊，兄弟们痛饮吧，灌进肚里的大老虎，我们的歌声美，嘿，干了这一杯，嘿……
我一刹那陷入到死寂之中。
丹田空虚，就像枯竭的大渊，自身产出的涓滴细流一时不能将它填满，我整个身躯开始缓缓塌缩，随后颅顶百会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月光混同着冰雪化成一股冷冽的如光如气的无名物质瞬间击穿了我，给五脏六腑镀了一层银霜。我追随着直觉，倒置身体，此时已经缩成三尺婴儿状，任督二脉开始在体外循环，连接了地幔的岩浆，透过地狱的火湖，最后直入地心，大地源力开始向我的经脉导入。
丹田开始温热、发烫、火红、燃烧、聚变……
我慢慢膨胀，短时内充能完成，似乎比被敌人掏空之前更充盈。
此时，小翠的境况更加不乐观，手脚冰凉，只有胸膛尚有余温。我不得不使出独创的活人神功——先将左手掌劳宫穴与她的膻中相连，迫入真气，双方的奇经八脉连为一体，置换能量，同时右手化刀——柔软而锋利，从其期门穴切入，然后蛰向她的心脏。她的心尖轻轻一颤，缓缓吐出一口气。
半个小时之后，她悠悠醒转，轻启朱唇，“你又救我一次——”
“你不要说话，会很累的。”
“我想喝昆仑山承影潭的水。”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我摸了摸她的鼻息，确定已暂时无生命危险，便再去看小玉，小玉此时正跪在姐姐跟前哭泣，我本想安慰两句，却突然想起灵鹤和悟雪，翻遍周围，也不见他俩的影踪，给灵鹤拨通电话，他中气十足，确定无恙，原来是骑着悟雪梦游去了，此时正在毗兰无忧哪里。我告诉他大玉身殁，他嚎啕大哭着奔回。
黑白哥俩只押走了一位，另外一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阳间。
那只驴子因为一穗玉米而背叛了我，跟毗兰无忧私奔了。
我暂时放弃了除魔卫道的职责，将小玉托付给黄泥大仙，驾乘灵鹤赶到昆仑山，益先生不在，我便借宿泙漫穴，在这里开始细细调理小翠，她不仅喝到了承影潭、黑海的水，还尝到了瑶池的琼浆玉液，在鹅人镇也许三年才能痊愈，在这万山之祖、万神之乡、万仙之源，半月之后，便恢复八成，我虽然是粗糙的庄稼汉，但是照顾病人也是体贴入微，她哪里是来报恩的，简直是来摧垮我的筋骨、意志与心神。她就像一棵行将枯萎的娇气花朵，我要采集仙露饮她，用仙丹追肥，还要祝祷增寿，还得弹琴唱歌悦心，她红光满面时，我面黄肌瘦。
“今天，你想吃什么，”我问，“黄精炖参娃？”
“吃腻了，我想吃素，韶瑶花……”
我心一痛，眼泪涟涟地拿着锄头，去洞外寻找那株仙草。
韶瑶真是通灵，她早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