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还在自己的纠结里纠结着。这边送旨的公公已经得了丰厚的赏钱,甚为满意的抖擞离开了。
“都还杵在这干嘛,还不下去各自准备着!“姚广这一嗓门,妥妥的把瑾瑜给震回了神,只见家仆都垂着头,四下散去。姚广则负着手,侧过脸眉头深锁的盯着她,半晌,只是嘴巴张了几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想来也是,身为人父女儿要嫁人,本该欢天喜地才对。可是瑾瑜要嫁的确是一个半条命的病秧子,说些什么才合适呢?总不至于摆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古训,让她到了虞山和锡王殿下恩爱白头,相夫教子吧!从人父的角度来看,瑾瑜其实也挺替姚广为难的。
既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便什么也不说,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好在,姚广很快也想到了这个方式。在切齿咬牙盯了瑾瑜一阵之后,他终于把所有的言语化成了一声叹息。转过头,对一旁默默垂泪的姚夫人道:“时间是仓促了些,好在她一满月你就开始给她囤嫁妆,十几年下来,那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能凑上几架马车了。即使那些东西以后她在虞山,大约多半都用不上,即使圣旨里说咱们不需备什么,但我明白,你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最想见着的就是她带上喜帕风光出嫁。三日后迎亲使来,我虽不知会是哪位王公,大臣,但同朝为官多年,请他允我们多带几箱嫁妆箱裹,大概也不妨事的,你如今先不要在这垂泪耽搁了,快些去看看哪些需带着,好生整理下,麻利些让人装好封箱。孩子三日后出嫁,也好赶得及带上。”
瑾瑜本来听见姚广一席话,忆起往日二娘疼惜她的光景,眼角微微一热几近垂泪。忽又听到“三日后出嫁”几个字,娇丽的花容瞬间惊愕失色。她明明记得昨日在蓬莱阁上,熊阖布置了一箩筐成婚事宜,仿佛左右也需一个月才能准备妥当,何以如今圣旨颁下,便急成这幅样子,连个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虽然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可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着实不太厚道。她气的将拳头紧紧一握,脸上泛起红光。
姚夫人见瑾瑜面色有些异样,只当她是不中意这门婚事,心内委屈,忙走过来,将瑾瑜搂进怀中安慰道:“孩子,女人这辈子嫁什么男人,那都是命。二娘明白你心下委屈,倘若你此刻实在难过,就在二娘怀里扯开嗓子再哭一次。”
瑾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弄的有些仓皇不知所措,这所谓的不知所措也包括不知当哭不哭,这会儿见姚夫人失声哽咽,又诓着让她哭,她索性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一流,放肆的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其实也哭的有些莫名其妙,回想昨日她还十分硬气的说愿意嫁,仿佛上个虞山嫁个人,就跟去虞山看看日出吹吹风一般轻松自在,但此刻嫁人这事已然提到了眼跟前,她却怯了胆,所有之前漠不关心的点滴,如今都一一跃如脑中,比如,那熊离到底为人如何?自己与他虽多半只是名义夫妻,却免不得要和他朝夕相处,倘若他除了忙着生病以外,得空了也和熊恪一般暴戾的冲她发发脾气,她究竟要不要让着他。再如,听说那虞山因为有那巫族圣殿灵煞宫,常年守备甚严,一旦被困在山中,要想下山几乎难于登天。若真如传闻所言,瑾瑜这后半世,大约只能做个老姑子伴着青灯在那虞山度过残生了。才思及这两层,瑾瑜便已觉得甚为恼火了,那眼泪汩汩的顺着脸颊一直流,想收都收不住。
姚广本也算得硬气男儿,平生最看不起堂堂七尺男儿遇事只会学女人样哭哭滴滴。可今日见瑾瑜哭的那般伤心,他的眼眶莫明也跟着有些湿润。仰着头看了半晌的“雄鹰展翅图“才将泪水吞了回去。
眨巴了几下眼睛,侧过头,强装硬气道:“谁家女娃不嫁人,又有几个能得到皇上赐婚嫁给王爷。锡王虽然身子不大康健,可从小长在那山岭间,性情肯定是闲淡宁静的。好歹瑾瑜以后不会吃什么亏,说来也算不错的。又有什么可哭的?"
姚夫人拍着瑾瑜的后背,冲姚广抽泣道。“好好的一个二八女子,跑到山里陪着个活死人,老爷还说不错,到底有哪里不错?”
姚广见她说话越发没有遮拦,生怕隔墙有耳,忙啐道:“真是妇人之见,皇上赐婚你还敢诸多挑剔,传到陛下耳中惹了圣怒,连命都保不住,看你还敢有何不满?”
瑾瑜恐怕这二人要为她起争执,心下过意不去,竭力收住了声,停止抽泣道:“爹和二娘别误会,瑾瑜没有不想嫁,这婚虽是陛下指给我的,但我之前还是应下的,本就如爹爹所言,女子哪个不嫁人呢?反正我本就没有什么非嫁不可的人,论嫁给谁都不见得有什么不同,刚才我哭成那样,原只是因为舍不得爹爹和二娘,明翰还小,我又不能尽孝在旁,想来难免心中有愧,一时忍不住垂下泪来,倒让你们担心了。”
说着瑾瑜就要跪下身去,说些‘女儿不孝’的话语云云。
刚一屈膝,姚广和夫人连忙上前搭手将她扶起。看见女儿养大这般懂事乖巧,刚刚还假装硬气的姚广,终还是保持不住,老泪横流。似有千般不舍却不知从何说起。姚夫人更是将低声啜泣变成了高声哭泣。
瑾瑜看着他二人,心内也是一酸,想起从前听青碧讲街口那家卖烧饼的老两口,女儿出嫁那天,双双哭晕过去。瑾瑜那时还道青碧夸张,如今看这光景,恐怕也是免不得要唱上一出哭嫁的戏码了。
三人这一哭,大约也花去了半个时辰,直到宫中司礼的宫官前来商磋婚礼事宜,才暂时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