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第二日清晨,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将军府。当时,瑾瑜正坐在床榻上,支着头对着枕边的‘追好’弓出神,不知是昨晚哭着入睡染了头风,还是那菖蒲酒后劲太大,头疼欲裂的感觉,让她此刻记忆有些混乱。全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将这把弓带回来,且安置在枕边睡下的。
因为按着常理来说,那弓如今躺着的位置向来都是风狸占着的,何以如今见不着风狸而变成了它,瑾瑜反复思量却毫无头绪。
正当这时,青碧拎着风狸的背脊,从门外踏进来。摆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冲着瑾瑜道:“昨日风狸可又惹小姐生气了,怎的把它扔到门廊下,还打翻了夜壶,你闻闻它身上这味,还能不能洗出来了!“
瑾瑜见青碧似要将那脏兮兮,臭哄哄,青毛掉的如狗啃般的风狸凑到自己眼跟前来,忙从床上蹿下来,蹑开几丈远,满是嫌弃道:“它这幅样子如何能与我同床共衿,不过,我当真不记得昨日是如何将它丢出去的,话说,它昨晚便已经丑成这副德行了吗?呃,貌似昨晚我坐在床边哭的时候,还用它蹭过鼻涕,那时它背上的毛好似比现在看着要厚些嘛!”
“那便是它自个昨夜梦游,游到夜壶边上的了?”青碧不以为然的撵着瑾瑜,又将风狸举了过去。
瑾瑜急忙别过脸去,透过手指缝瞧着青碧,嚷嚷着:“即便是我干的,那也只是一时失手!绝非有意为之,风狸向来护我,你大可问问它,看它会否怨我?”
说来这风狸也是奇怪,从一进门便偏着头,呲牙咧嘴的瞪着那把‘追好‘弓。瑾瑜起初倒没有多想,原是以为它见着那弓占了自个的窝,心中不痛快,也属正常。可见它瞪了半天,大有要从青碧怀中蹿出来,去干上一架的冲动。
瑾瑜转过身咬着手指,斜睨了一眼躺在枕边的‘追好’弓喃喃道:“风狸这副模样该不是想告诉我,是你将它扔出去的吧?”
好在她只是这么随口一问,‘追好’倒也没有当真立起来冲她点头承认,如此,她好歹放心了些。毕竟承认自己记忆出了问题,比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喜欢没事占地盘,把对手胡乱扔到门外的‘妖弓’要容易承受太多了。
青碧见瑾瑜神神叨叨的对着那弓喃喃自语,心道,小姐昨天入宫怕是受了惊吓,这会还没缓过劲来,要是自己再这么惹她,倘若惹出个好歹,可要如何收拾。忙退了回来宽慰她道:“瞧瞧我这大清早起来,胡乱说些什么。小姐这么疼风狸,怎会舍得将它丢出去,多半是它昨晚自己腿贱,大半夜的跑出去胡乱折腾,打翻了夜壶。倒还想懒在小姐头上。看我可要好好收拾它一顿。”说着将风狸脖子拎着摁进门边的水桶便是一通乱洗。风狸蹬着四条短腿在水里拼命扑腾,稀稀拉拉的青毛贴在身上,看着越发瘦骨嶙峋。
瑾瑜本见青碧不再撵着她,稍松了口气,拿起一件衣裳正欲自己穿上,忽然听见青碧如是说,微微一怔,想起昨夜二娘见到陈朔的光景,不禁越发疑惑,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二娘对待陈朔会那般冷淡,又是何事引的她独自垂泪。瑾瑜心下纳闷,决议一会见着二娘定要问个明白。
正和青碧说话间,一个小厮突然隔着门帘向里面吆喝道:”小姐,老爷让来请您到前厅接旨!“
闻言,瑾瑜凛然一惊,原以为陈朔说的‘拟旨且要些时日’,那个‘且要些时日’至少是个把月后,却没想竟是一觉醒来的眼跟前。是以昨晚躺在床上,强迫自己暂且失忆的招数,确实是白折腾了。
晕晕乎乎的走到前厅,阖府的丫鬟,小厮,男男女女跪了满满一屋,连只有三岁的弟弟明翰,也被乳娘抱了来,趴在地上意欲去扯传旨公公的皂靴花翎,试了几次,终未得逞,最后直接被乳娘架在了胳肢窝里,动弹不得。
瑾瑜本是想找个角落胡乱跪了,膝盖刚屈下去,就听见前面传旨的公公,尖声尖气喊道:“劳烦王妃到前面来接旨。”
那公公故意将“王妃”二字拉的格外长,瑾瑜听进耳里十分刺耳,百般别扭的走到姚广身侧跪下,只听他假装清声润嗓的轻咳几声,便抑扬顿挫的诵读起来。
“姚氏瑾瑜,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淑慎性成、、、、、、”
许是那太监宣读圣旨时,感情太过丰富,只听进几个字,瑾瑜便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研究他起承转合的声调上,完全忽略了他到底读了些什么。
待“钦此”二字款款落下,瑾瑜一面奉手接过黄绫,一面垂头咬唇暗自回忆刚才到底都听了些什么。胡乱的记忆里,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眼蹦跶了出来,大概意思也左不过就是把瑾瑜夸做圣洁贞女,配给熊离简直天地日月间的不二人选。瑾瑜早知道那黄绫之上千百年就是用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大概熊离他爹娶他娘时是这个夸法,他爷爷娶他奶奶也是这个夸法,反正就是怎么不像个人,怎么个夸,往死里的夸。夸的她自己都觉得害臊了,这篇诏书就算是谨遵祖制了,难怪她刚刚会走神,原是以为那诏书上说的大概不是自己罢。
旁边姚广和二娘领旨谢恩后,脸上的表情看着倒是十分默契,同样是浅浅的笑容,同样是看不出悲喜的眉眼。既没有因为女儿要嫁入帝王家感到十分欣喜,也没有因为乘龙快婿是个病秧子而十分难过。
瑾瑜料想他们如今能够如此淡定,大约也同她是一般的想法,既然避不过,倒不如应了命。他们此刻能够聊以慰藉的也许是熊离好歹是个王爷,而瑾瑜自己能谈得上慰藉的唯有一套十分荒谬的精神法则,那便是只要不是熊恪论谁都好。如今,熊恪在她心中倒是可以比作一盏明灯,凡是不沾他边的,或者与他相悖的,便全是不错的。瑾瑜原本在想通这一层之后,心中很是得意,对于一个懒人而言,有盏明灯在心中照着的确可以省去许多选择的纠结,但转念又想,如此一来,那盏明灯会否一直在心里亮着,久而久之想熄灭都十分困难。换言之,熊恪的身影便会一直在心底晃荡,久而久之挥之不去,如此她又要纠结了,呃,原来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怪圈,由此看来这世间果然是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她莫名又陷入一种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