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史簪缨和陆全儿三人出得山门,马车就在山下路边。待少白和史簪缨上了马车,陆全儿便驾着马车顺原路往回走。沿路曲曲折折行了约么一里的距离,漕帮已经整个隐在了山林之中。
待到路口的时候,陆全儿突然把车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史簪缨问道。
“公子,是刚刚山上那两个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陆全儿回道。
史簪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看到陆少白微微一笑,挑了帘子,爽利的下了马车,走上前去冲着那姓韩的中年男子行了个抱拳礼。
“刚才多谢师兄相助,少白感激不尽。”
那姓韩的听到少白对自己的称呼,似是不大满意,立即纠正道:“错!是大师兄!”说罢对着陆少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早就听说师父晚年又收了两个小弟子,庄子凯那小子刚上山的时候我倒是见过,皮猴子似的和我当年的德行一般无二。你这个小师弟我听人提起过,不过倒是头一回见到,果然和听说的差不多。”
少白温温润润的声音说道,“少白今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之前让阿飞过去向师兄求助,最初还怕师兄与我不熟不肯前来,现在看来,师兄果然如师父所说,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少白谢过了。”
“他是你师兄???”史簪缨见少白和姓韩的年龄相差悬殊,显然是没想到两人竟还是师兄弟,“那这么说阁下也是紫微山人的弟子了?!”
陆少白见史簪缨惊讶,便向他介绍起男子来。
“这位便是守中剑韩显,他和我的另一位师兄抱朴剑韩隐同年入门,是我师父最早的入室弟子。我入师门的时候两位师兄早已经学成出师,下山游历去了,因此我虽对师兄的名字和事迹清楚的很,但是的确从未得见过真人。因为两位师兄是亲兄弟,又同时入的师门,所以我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大师兄,谁是二师兄。”说到这里,少白冲着韩显笑笑,“不过既然我见到韩显师兄在先,那在少白心中,韩显师兄自然就是大师兄了。”
韩显嘿嘿一笑,“你嘴倒是甜,怪不得老头子对你喜欢的很,几次都写信来叫我们几个师兄对你时时关照些。”
“哪里哪里,许是见少白年轻,因此师父不放心了些。”即便是之前并没见过韩显,此时少白也觉得这个大师兄虽然年龄已近自己的父辈,可性格开朗,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不少。
史簪缨听过陆少白的介绍,连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守中剑韩先生,实在是久仰的很。”
陆少白又向韩显简单介绍了史簪缨,想着史簪缨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请了师兄来帮忙,便又继续给史簪缨补充道:“史先生许是不知我大师兄除了剑法之外,还有一样是我们所不及的。那就是师兄他对当今武林的各路功夫的师承渊源研究颇深。凭你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只消让他看上几眼,试上几招,便知道个一清二楚,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都称他一声‘功夫百晓生’,因此由他来试雷彦的功夫再合适不过。只不过我原先料想,那雷彦是个后生,以师兄的身份定然不会直接与他动手。即便肯帮忙,也多半是派了弟子前来,却没想到师兄竟亲自来了。”
说罢又看着韩显身边的青衫年轻人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师兄的高徒刚才那一手功夫当真是俊的很,可见师兄慧眼识人,着实是个资质不错的弟子。”
听到少白说起自己,那青衫青年忙上前施礼道:“弟子凌之琦,给小师叔见礼。”
他这一声“小师叔”叫得少白颇不好意思,只因这凌之琦的年龄要比她自己还要长上一些。所以陆少白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只听得韩显从旁说道:“说实话,最开始上官飞到我府上说明来意的时候,我想着那雷彦一个晚辈,我也不好直接与他动手,所以心里头的确也是想直接吩咐之琦过来的,只消他记住雷彦的招法,回来给我演示一遍,便和我到漕帮亲眼看到无差。可就在上官飞走后不久,又有一个人上门来拜访,并请我出手助你一助。我这才想着过来见你一见,看看我这个小师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哦?”少白听了韩显的话之后微愣,“那请你出手的是何人?”
韩显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人我之前并未见过,也是今天才认识。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带着一个面具也看不出长什么模样。只说是叫萧夜,家在京城,是你朋友。我知道你查案解案,因此结交的江湖朋友众多。见这人谈吐风趣,颇合我心思,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助你。我便觉得这人对朋友还算是费心,而我本来也是要帮你这个忙的,便给了他一个顺水人情。”
陆少白心中明了,这人定是修罗殿夜枭无疑。只是令她不解的是,这个夜枭为何会帮自己?自己又何时是他的朋友了?想起那张面具下扬起的嘴角,陆少白不认为他这是纯粹为了帮助自己而去找韩显的,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尽管不知夜枭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陆少白也没心思去想。她现在更想知道关于雷彦武功的事情。
“对了师兄……”
“是大师兄!”韩显纠正道。
“哦,大师兄,那雷彦的功夫果真是同金雨楼同出一脉吗?”
“错不了,而且我能确定的是,这雷彦的功夫一定是金雨楼所教。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我和金雨楼斗剑是在二十年前,可我听说这之后才过了一年,金雨楼就弃剑改镖,并且已经离开昊州了,从此再也没听说他回来过。可算算这雷彦的年纪,多说不过十七八岁,那么就说明金雨楼离开昊州的时候,雷彦或许还未出生。而据我所知,金雨楼的剑法是金家的祖传剑法,并且从来都是单传一脉,百年来从未改变过。金雨楼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早在他离开昊州的第二年便去世了,所以这雷彦的功夫必是金雨楼所教。可雷彦却是自幼待在昊州,照理说应该碰不上金雨楼。这时间上对不上,所以我才说奇怪。”
“那依大师兄来看,这雷彦的剑法,有几成火候?”少白又问。
韩显沉吟一阵说道:“看他和之琦斗剑的架势看来,他的剑法至少也已经练了□□年以上,不然达不到这般水平。”
“这么说来,至少□□年前,金雨楼就已经偷偷的回到了昊州。”陆少白自言自语道,“他十九年前离开昊州,弃剑而改练燕子镖,为的就是雷啸夺妻之事,那么他十年后回到昊州多半也是为了回来报仇,可是为什么他非但没有在那时找雷啸报仇,反而要瞒着所有人收了雷彦为徒,教他剑法呢?难道真的如大师兄所猜测的一样,那雷彦其实是金雨楼的儿子?!”
韩显无所谓的摊了摊手,“我也只是从他的剑法来历渊源上推测,至少在金雨楼之前,这剑法都是由父传子,从不外传的。至于这金雨楼自己是不是破了规矩,将剑法传给了外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金雨楼既然把剑法传给了雷彦,这便说明他虽恨雷啸,可对雷彦却很看重。至于雷彦的父亲到底是谁,我想这个问题只有凌氏才最清楚。可现在她早已去世,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去一趟凌远榭的府上,说不定能知道一些旧事。”
陆少白说道这里,突然想起来韩显的这个弟子也是姓凌的,便又问道:“对了,刚听你说叫凌之琦,凌姓少见,你和凌远榭之间有什么亲戚吗?”
“回小师叔的话,我的祖父和凌远榭的曾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说起来凌远榭的父亲算是我的堂兄,所以在辈分上,他还得叫我一声堂叔。只是我家与他家虽然有亲,可平日里也甚少来往,因此与他并不相熟。”凌之琦见少白提起凌远榭,便问道,“小师叔要去拜访他?他家就住在城郊凌府,我为师叔带路吧。”
少白正有此意,便和史簪缨一同上了车。韩显和凌之琦二人翻身上马跑在前面,陆全儿驾着马车紧紧跟着,众人直奔凌府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凌府宅院所在的巷口。
韩显将三人送到这里就先回去了,留下凌之琦随三人过去,毕竟有个认识的人引见,总比他们三个直接过去拜访要好些。
几人走至凌府的门前,凌之琦拍了几下兽环,不多时,那厚重的木门便吱呀呀的开了一角,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门子探了个头出来。
因凌之琦虽和凌远榭有亲,但是这个凌府他也没来过几次,因此这孩子看着他也觉着眼生不认识,便问了句:“几位客人找谁?”
“回去报与你家二爷,就说旧府的凌之琦携客到访,找他有事情相商。”
那小门童似是怕记不住,又自顾自学着凌之琦的话念叨了一回,这才关了门进去回话了。
几人在门外没等多久,大门又打开了。开门的却是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刚才的小门童许是跑的有些急,正喘着大气儿跟在管家后面。那管家先冲着凌之琦与众人说道:“原来是大房的六老爷,小门子眼拙不认识本家,失礼失礼。说来也巧,我家二爷刚回昊州不久,您要是早些时候来,还怕见不到呢。只是二爷今日白天出去吃酒,有些喝醉了,现在还未醒,夫人说先请六老爷还有诸位客人到前厅歇息片刻,她这就叫二爷起来。”说罢便让刚才那小门子将陆全儿带到偏厅,自己走在跟前儿引着少白和史簪缨进了大院。
凌之琦在家中行六,年纪虽轻,可如今也已经顶门立户,再加上他比凌远榭大上一辈,所以凌远榭的管家才会称他为六老爷。
几人随着管家走到了凌府的前厅,只见一个八、九岁样子,穿着一身红绒长袄子,模样腼腆的男孩子抿着嘴正站在厅门口。
这男孩子见来人众多,似是有些犹豫的不知道怎么叫人。看着管家偷着冲凌之琦努努嘴,给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声音诺诺的冲着凌之琦行了个周正的躬身礼。礼仪是一点不差,只是那话却似含在嘴里似的,声音极小:“弘析见过六叔爷爷……”说了这句之后,他抬眼看了看凌之琦身旁的陆少白等人,又不知道如何称呼了。只停在那儿,眼睛看着管家求助,脸上憋得通红。
管家也不知凌之琦带来的客人到底怎么称呼,见自家少爷僵在那里,急忙将弘析拉到身前,打了圆场,对凌之琦说道:“六老爷许是没见过,这位是二爷的长公子,府上的大少爷弘析。二爷上午出去小酌,许是喝的多了些,现下可能还没醒。夫人是女眷不方便单独见外客,这会儿去大屋叫二爷去了,所以吩咐少爷到前厅来招待。”说着就将几人请进了正厅,主客双方分别落座,管家又吩咐丫鬟给诸位都备了茶。
凌弘析虽是个孩子,可他也是家中长男,如今父亲未到,母亲不便单独会见外男,他便坐了厅中的主座。因为平日里头,凌府很少有外客过来,即便有客到访,有凌远榭在,也轮不到他一个孩子做主待客。此番算是头一遭,所以他现在如坐针毡,酝酿了半天,也只简单的蹦出一句‘叔爷爷请喝茶’、‘两位先生请喝茶’,其余的,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凌之琦也不知道和这孩子说些什么,只得先向管家还有孩子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身旁的两位,“这位是乾山陆园的园主陆少白陆公子,这位是陆公子的朋友,史簪缨史先生。今天到府主要是有些事情想找远榭问一问。”
凌之琦话音刚落,凌弘析便急忙站起身来补了句:“陆先生好,史先生好。”这孩子慌张的样子不禁让几人莞尔。弘析见众人忍笑,一紧张,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正在弘析尴尬之际,凌夫人随着凌远榭到了前厅。弘析这孩子看见父亲母亲可算到了,这才算舒了口气,急忙将主位让了出来,自己站在了椅子后面。
凌远榭较比之前陆少白看到的模样要清醒了许多,可能是被妻子叫醒的匆忙,此时脸色看上去还有些疲惫。
双方匆匆见了礼,凌之琦又重新将二人介绍了一番,便向凌远榭道明了来意。他没说陆少白是自己的小师叔,只说是自己的朋友,想找他问一些事情。
凌远榭虽说管凌之琦要叫上一声六叔,可实际上两人之前几乎都没见过几面,因此言语上也是客套居多,他这心里头着实不知道这个总也不联系的亲戚今日上门是为了什么事。可当听到凌之琦介绍说旁边这位公子就是乾山陆少白的时候,他却是打起精神,又特意正了正身姿。只因陆少白的名头他也听过,对于璇玑公子,凌远榭也是心生敬仰的,只是没想到少白这般年轻。
“久闻璇玑公子大名,不知此次到我凌府所谓何事啊?”
“是这样的,听闻凌兄是漕帮总帮主雷啸的内弟,所以想问问凌兄,雷帮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公子接了雷啸的案子?”凌远榭听少白提起雷啸,语气有些冷了下来,“公子该不会是怀疑我杀了雷啸将尸体藏起来了吧?”
陆少白嘴角一挑,说道:“我并不是怀疑凌兄,只不过陆某倒是想问问,凌兄是如何得知雷啸遗体失踪一事呢?”
“如今这件事还是个秘密吗?”凌远榭反问,“前日我家夫人遣府上管家去漕帮总坛送去白礼吊唁,他亲耳听漕帮的人说的,难道有假?”
“据少白所知,凌兄是雷总帮主的内弟,雷总帮主不幸过世,为何不见凌兄亲自前往吊唁,而是只遣了管家带了些白礼去呢?”少白又问,“难道是凌兄与雷总帮主之间有什么嫌隙?”
凌远榭看陆少白问到了这件事,挥手让夫人和儿子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出去了。待到室内只剩下他和少白史簪缨三个人,凌远榭方才直白说道:“陆公子,我不怕你怀疑,你也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来问我。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和雷啸那个畜生之间仇恨不共戴天。他毁了我姐姐的一生,我恨不能活剐了他。他活着的时候造孽,如今死了,活该遭这番报应。要不是内子劝我念在彦儿的份上,好歹场面上过得去,便是白礼,我也不会送他一分!”
“却不知,凌兄为何说雷啸毁了令姊一生呢?”少白总觉得既然雷啸是死在燕子镖之下的,那么即便金雨楼并不是杀害雷啸的凶手,那么雷啸的死也绝对和金雨楼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她觉得还是应该清楚的弄清金雨楼和雷啸之间过节始末,才能够有所进展。凌远榭是凌氏的弟弟,自然能够了解更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凌远榭似乎还是对阿姊的死始终无法释怀。他对雷啸恨的彻骨,可漕帮在昊州势力雄厚,任是谁,也不敢过多的提及当年雷啸做出的混账事情。凌远榭每每想找人诉说,却始终无人敢听,就连和自家夫人说起时,她也总是劝着他息事宁人,不要总是纠结着过去,他把这些事闷在心里着实苦闷的紧。因此当陆少白问及此事的时候,凌远榭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要将整个事情讲给了她听。
凌远榭正欲诉说,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二爷,夫人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明日大姑奶奶的生祭所需的物品单子已经拟好了。由于今年是姑奶奶的整年生祭,所以还请二爷给过过目,若有缺少的,奴婢们也好尽快添置。”
凌远榭听后接过单子看了两遍,又看了看时间,便对少白说道:“这样吧陆公子,明日是家姐的整年生祭,凌某还有些事情需要安排。更何况今日天色不早,不如这样,如若公子和史先生不嫌弃,不如明早辰时过来随凌某一家一同上山,待凌某祭拜完家姐,再将旧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二位听。届时旷野无人,说事情也更方便些。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陆少白没想到明日恰恰是凌氏的生祭,再听凌远榭相邀,便欣然应允,起身拱手道:“一言为定。”之后,便与凌之琦、史簪缨二人一同告退,回汪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