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走到雷彦居住的客房,众人就看到了雷彦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冲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离着好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到二人面色的凝重。
“陆兄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商量。”雷彦人未走近,就急忙和陆少白说道。
陆丹婷心急追问:“可是有了金雨楼的消息了?”
“我并不是要说这个。”雷彦摇头,指了指身旁的男子道,“这位便是我之前说起过的刘千峰,他是先父的心腹,我之前就是让他去打探金雨楼的行踪。他此次并未探听到金雨楼的消息,而是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件事,我听他说了之后觉得先父遗体失踪之事也许另有文章。”
陆少白先是惊讶于雷彦对雷啸案态度的转变,之前可都是她主动问起,雷彦反复斟酌才会挑着问题来回答,而且还刻意没有说出雷啸真正的死因,这使陆少白一直对雷彦的话保持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所以此次他主动来找自己说事情,让陆少白觉得很意外。
外面不是说事情的好地方,汪重信将众人带到自己院子中待客的小室。刚一进门,早有那有眼色的小丫鬟给诸位沏了香茗,在小几上给女孩子们摆了点心和瓜果。几人围坐在一处矮榻上,听刘千峰说起事情的始末。
刘千峰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虽然和诸位是初见,但因事关他最尊敬的雷总帮主,他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少帮主是昨日早上交代说,叫小的去打探金雨楼的行踪。我就想着,这金雨楼虽然是昊州本地人士,可他家的老宅在多年前就转手给别人了,既然他如今在昊州出现,那就一定有下榻落脚之处,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带着手下人先去昊州的各个客栈去找找。哪想,昊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寻遍了,也没打探到金雨楼的踪影。当时我就怀疑是不是金雨楼在这昊州城内有故人,所以藏在故人家中了?因着少帮主交代过,帮主遗体失踪一事先瞒着两位副帮主那边。所以在下当时觉着,如果却如我所想,那金雨楼在昊州有故旧,那么我还得来贵府问问少帮主,这金雨楼在昊州都有哪些好朋友。咱们好知道要到哪里去打探。”
刘千峰说的口干,停下喝了口茶,见众人听的仔细,他也就继续往下说。
“那是昨日下午时候,我之前跑了大半天也没顾得上吃饭,就想着来汪府之前先去太和楼楼下的散台吃点儿东西。却不想在那里正巧碰到了雷副帮主和一个中年男子刚进门。那男子白面无须,身材微胖。虽穿着便服,可是瞧着那脚下踏着的却是官靴。雷副帮主这人,少帮主您也知道,平日里是多么个嚣张跋扈不低头的性格,可是在这人面前,雷副帮主的言语行动间却甚是恭敬小心。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就只觉得这是雷副帮主私下里结交了什么大人物,并未多加留意。可就在二人上楼的时候,我恍惚听到了那人低声训斥了雷副帮主一句‘连个尸首都能在眼皮子底下给丢了,现在拿不到东西看你怎么向主子交代。’雷副帮主任凭这人训斥,依然是战战兢兢的陪着小心道了句‘请大人在主子面前美言几句,再宽限我一些时间。’”
那刘千峰说到此处,有些不确定的的挠了挠头,“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着那人嗓子很奇怪,虽是压着声音,可听起来已然很尖细,让人听了身上直别扭。”
“面白无须,声音尖细,难道说,是个太监?”陆少白猜测。
“真叫您猜着了,正是个太监。”刘千峰道,“我当时听到那人提起了尸首丢失之事,心里想着,这定是在雷府里头出了内鬼,少帮主明明白白的交代过不许将总帮主遗体失踪之事告诉两位副帮主,可雷副帮主还是得了消息。并且听这男子话语间像是说明雷副帮主在奉什么人的命令找一件什么东西,而那东西说不好就在总帮主的遗体身上。我想着这事情或许和总帮主之死有什么联系,便在二人上楼之后跟了上去,想探探这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陆少白之前来昊州的时候,曾和汪重义、汪重信兄弟两个去过太和楼。她记得那太和楼的二楼不同于楼下的散台,而是一件一件的茶间雅室,里面很是隔音,将散台的嘈杂声都阻挡在了门外,倒是个说事情的好去处。只不过这刘千峰要是在门外偷听的话,怕也是听不清楚里面的内容。
陆少白手指不自觉的一下一下点着桌子,听那刘千峰继续说道:“因为二楼的人比较少,雷副帮主还是认得我的,因此我只有等到二人在前面进了雅间关上房门,才敢靠近。可那二楼的房间隔音的很,我只有将耳朵贴在门上才能勉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所幸二楼人少的很,他们二人的雅间又是最里面的一间,小二走了之后并没有其他人过去,我这般贴在门上的做派才没有人看到。”
“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听那人问道,‘别以为你请我吃了顿饭,我就能在主子面前保住你。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雷副帮主答说,‘我大哥尸体失踪一事,我想来想去还是那姓何的搞的鬼。大人您想,偷走尸体的人一定是为了印信,所以不可能是金雨楼。而大哥死了之后,能有资格当下一任总帮主的人,除了彦儿,就只剩下我和姓何的。大哥的遗体就是彦儿从京城带回泗水的,如果他有心思得到印信,他在没回泗水之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或是大哥临死前说不定就已经将印信传给了他,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将他爹的尸身偷走藏起来。所以此事一定是姓何的所为,只是不知道那印信是在彦儿手上还是在大哥的遗体上。’”
“印信?是什么印信?”骆南枫中间插了一句问道。
“是总帮主身份的印信。只有拥有这个印信的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整个泗水和曲水漕帮。”雷彦恨声答道,“雷鸣是先父的亲弟弟,如今先父尸骨未寒,他不思为先父报仇,竟是一门心思打总帮主印信的主意。”
“那二人又说了些别的什么?”陆少白问刘千峰。
“雷副帮主还想说些别的,被那太监打断了,说了句‘行了行了,咱家不管现在是谁偷走了雷啸的尸体。主子信不过你,只差咱家过来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将印信拿到手。主子的性格咱家比你了解,不是咱家吓唬你,要是敢误了主子的大事,那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接着我便听到雷副帮主的声音,惶恐中带了一丝狠厉。只听他对那太监说道,‘请大人和主子放心,不论印信现在是在谁的手上,我雷鸣一定会将它拿回来,一定不会误了主子的事。’这之后二人便没说什么有用的话题,我怕时间久了被二人发现,听到此处便下楼去了。”
刘千峰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下雷彦说道,“雷副帮主现在认为帮主遗体和印信都在何副帮主手上,这几日一定会向他下手的。只是有一点我觉得可疑,我听他二人言语,显然不是帮主死了之后才开始谋划此事的。所以少帮主以后与雷副帮主打交道的时候一定多防着些。”
雷彦点了点头,“就算没有此事,如今他二人我哪个都信不得。”
陆少白听了刘千峰的话之后皱了皱眉,问道:“那太监言语之间有没有透露出些许有关他身份的话?”
“这倒不曾。”刘千峰摇头。
“听你说来,那雷鸣显然对太监了解的很,他称呼那太监为大人而非公公,那么这太监十之八九是个有官阶的,并非是白衣青衣这些低等宦官。他与雷鸣接触,说明他主子想借雷啸之死让雷鸣坐上漕帮总帮主的位子,从而通过控制雷鸣来控制整个漕帮。控制了漕帮就等于控制了泗水与曲水……他背后的主子显然是个有胆子谋大事的,所以定然不是个寻常皇亲。”陆少白说到此处似是有些不耐烦。
佳期看着少白脸色不愉,便偷偷用手推了推丹婷。
陆丹婷被佳期一推,又顺着表姐的眼光看见少白这般脸色,粗粗合计一番,心里便了解各大概。她一开始便知道兄长最不喜的就是碰到和朝廷有关的案子,可偏生这般案子又是个牵扯到朝廷的,难怪兄长心情不好。
其实陆少白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些估计。如今朝堂之上,有心思又有能力谋划大事的皇亲不过两位,一位是淮南王,另一位是豫阳王。
淮南王严敬喆是先皇的第六个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哥哥。只因淮南王是先皇的一个寻常妃子所诞,而当今是先皇皇后所出,所以虽是年岁相差不多,可出生后的待遇确是天壤之别。其实论起资质来淮南王要比当今圣上更适合继承大统,他有野心也有魄力,可只因他母族势力薄弱,再加上嫡庶有别,使他虽然通过自身的运作,在宫中发展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可是仍然在当年的宝座之争中与皇位失之交臂。不过淮南王此人城府很深,自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为防止对他刻意打压,淮南王便在最初几年主动蛰伏了起来。他表面上臣服于圣上,可却在暗自里壮大自己的实力。只因他做的隐蔽,表面上又一贯伏低做小,使皇上并没有发现他的狼子野心。等到皇上发现到苗头的时候,朝堂之上已有近三分之一的朝臣明里暗里划归到淮南王麾下了。于是为防止淮南王做大,皇上便在几年之内迅速扶持起了豫阳王与之分庭抗礼。
豫阳王严唤宇是当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太子侧妃顾氏所生的皇子,是皇上的长子。因为顾氏是皇上最喜爱的一个妃子,豫阳王又是皇上第一个儿子,再加上当年因为一些旧事皇上对顾氏一族有所亏欠,所以皇上对豫阳王这个儿子格外的疼惜看重,经常将他放在身边历练。豫阳王倒也不负皇上的期望,在政事常常有独到的见解,再加上皇上为了抗衡淮南王,对他有意的扶持,使豫阳王如今的势力不容小觑。可皇上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无论他多么珍爱并看重豫阳王,如果他没想让豫阳王继承自己的皇位,就不应该让他的势力太大,更不应该让他产生自己能够当上太子的想法。所以在皇上立下皇后所出的嫡子严唤宁——那位小豫阳王很多的少年为太子之后,豫阳王与皇上便不是一条心了。他想拥有的更多。
这些朝堂上的事有的是陆鼎存在世的时候和少白说过一些,有一些是她自己通过线人了解到的。由于其他的皇亲就算是有想法也没多大实力,所以陆少白猜测,无论是从实力上还是心思上,想要掌握漕帮的人一定是这二人之一。那么史簪缨与程云会不会也是与这太监一伙儿的呢?
“陆公子,不知这个消息对于先父遗体失踪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帮助?”雷彦出声唤回了陆少白的思绪。
“现在看来只能说明雷鸣何雄风二人都有对雷帮主下手的动机,至于其他的,还得等到今天晚上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陆少白并没有将今晚要夜探曹府的事情告诉雷彦,因为她现在仍然看不准雷彦这个人。
众人又小坐了片刻便各自散去了,刘千峰被雷彦叫去继续探查金雨楼的行踪,陆少白回去梅园准备。
晚饭过后已是宵禁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然黑透。陆少白和丹婷又交代了几句,无非是叫骆南枫看顾着小丫头叫她别乱跑之类的。见陆丹婷点头,骆南枫拍着胸脯保证照顾好她,少白放心之后便一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避开街上巡逻的士兵对陆少白来说是小事一桩,她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来到了曹府的墙外。循着墙根底下走上几步,提身一跃便纵上了墙头。曹府的布局和图纸上所画的相差不多,所以少白很容易的便找到了舒心阁的位置。
陆少白攀上舒心阁的高处,将身子伏低,贴在舒心阁的屋顶上,将上面青瓦小心搬开几层,屋子里的一切就尽在眼中。
舒心阁屋内设置的很简单,从陆少白的角度正好可以将内室发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只见角落的床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被子看不出身上的伤口,只是那张脸正是那日那个打马在前的护卫头子。旁边坐着一个鬓发花白的大夫,正在给他诊脉。大夫的身后站着史簪缨和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
“大夫,他现在怎么样了?”史簪缨眉头紧锁,程云武艺高强,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就如对待父亲一般敬重,自己平日里拿他也是当子侄一般看待的。他还从未见他受过这么重的伤,心里很是着急。
老大夫诊过脉,将程云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回身对二人说道:“从脉象上来看,程爷的性命已经无碍,只是伤势颇重,还需要服药静养。我现在还要看看他身上的伤口愈合的如何。”说罢伸手,将程云盖在身上的被子掀了开来。
陆少白庆幸自己时候来的刚好,赶上大夫给他看伤,省去自己许多麻烦。可当程云身上的中衣被解开之后,上面的伤口却让陆少白疑惑震惊。
只见程云的肩膀上果真有一处剑伤,从位置和角度上可以看得出,正是自己所刺的那一剑无疑。可令她震惊的是,此刻的程云身上除了有自己刺的剑伤之外,前胸、腹部和手臂处竟然也遍布剑伤,看上去狰狞的很。纵是陆少白现在在高处窥视,也能看得出那些伤口比自己刺的那一剑要深的多,只是位置却都不是致命的地方。
也许是掀开衣服时候牵动了伤口,使得床上的程云皱眉闷哼了一声。
那老大夫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将程云的中衣穿好,重新给他盖上了被子。之后起身对身后的史簪缨二人说道:“多亏程爷身体底子好,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这几日就按照老夫昨日开的药方来服药,切记要静养,不可乱动。”
史簪缨忧心的问了句:“伤好之后不会落下什么毛病吧?”
那大夫道了句放心。床上的程云也哑声开口道:“老爷不必忧心,云多少风浪没经历过,这点伤不碍事的。”
史簪缨见他身上伤口虽重,但好在精神还不错,这才放心的将那老大夫送出了门。
看见史簪缨出去了,这时候站在史簪缨身旁的中年人才沉声说道:“没想到这陆少白还真是个人物,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借着紫微山人虚名的后生罢了,只听说他轻身功夫还不错,却没想到武功身手竟也这么好,竟能将你伤成这样。”
“曹大人这话却猜错了。我的确是被陆少白伤了,只不过是不小心被他刺中了肩膀。剩下的伤却不是他弄的。”程云嗓子有些干,说起话来声音有些沙哑。
曹大人见状踱到桌边给他到了杯白水,此时史簪缨也回来了,见状忙将程云小心的扶起一些,让他喝了些水。
“不是陆少白那是谁?”曹升平想了想之后开口道,“据我所知,汪家那些人应该不是你的对手才是。难道是你们昨日说起的那个和陆少白走在一处的关外人?”
“也不是他。”程云回忆道,“我被陆少白刺中之后便伺机撤了。他那时候即便没有中我洒出的迷药,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换了夜行衣来伤我。所以不会是他,伤我的应该是另有其人。只不过我见识浅薄,没能从他的武功路数上看出他的身份。我只能从他的声音上判断,此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多岁,而且功夫在我之上。那人手持一把竹柄玄铁长剑,剑身极细,只约两指宽度,我特意留意了一番,那剑身之上镀有赤铜云纹。”
陆少白此时也在纳闷到底是什么人伤了程云。很显然他是在被自己刺伤之后才受伤的,而且如果如程云所说,那人功夫在他之上,却只是重伤他而并非要了他的性命,这又是为什么?是给他一个教训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伤了程云,这件事和雷啸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联?
陆少白顾不得心中的越来越多的疑问,只得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