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鉴看着祁络绎的眼神,越发地深沉而困惑。
侯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品,他不在意,并不代表不知道。多少年来,后宫里压根就没人敢去招惹她。这祁络绎自己身上还是一笔烂账,怎么就有种去捋这头母老虎的胡须?
顺带着,把他也给阴了一把。
这事若发落不好,有失公允是其次的,轻了则起不到震慑作用,重了,他就真成了夏桀之辈。
所以他的目光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恼怒。
借刀杀人么?
当刀的滋味,可一点不好受。
裴元鉴闭上眼略想了想,待睁开眼时,目中已然一片冷寂。
“陆婕妤喜好多舌,实难当婕妤之衔,有失皇家体面。这便削去婕妤品衔,降为才人,从今往后多读几本书,也好修身养性。”他说道。
婕妤尚不属于九嫔,封降不必特意拟旨,裴元鉴就这么随口发落了陆婕妤。不,现在是陆才人。
后宫中人降品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情,尤其像婕妤未列入九嫔,谁知道什么时候惹皇帝不高兴,就降为才人,这都是寻常之事。对于陆才人来说,最致命的打击不是降品,而是裴元鉴对她“多舌”二字的品评。
从今往后,她怕是到死,也逃不过“多舌”这两个字的纠缠了。一个被皇帝盖棺定论为“多舌”的女人,她的后半辈子,怎么可能好过?还焉有何前途可言?什么皇贵妃之位,便是九嫔四妃里,怕也没她的影子了。
不就是一只蜘蛛吗?怎么就毁了她一辈子?
陆才人却没想过,她原来就是想用这只蜘蛛,去毁掉她人的一辈子。
妃嫔们都在心里默默抽了口冷气,看来皇上对孟昭仪的宠爱,真不是贪图一时新鲜可解释的。她们这些人以后见到孟昭仪,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万万不能得罪她。
祁络绎拿陆婕妤开刀并不是事先计划过的,只不过因为侯贵妃等人蹦跶太欢,她觉得碍眼,只能杀鸡儆猴一下。这事一了,她也没什么兴趣面对一张张刷了数层脂粉的脸,起身向裴元鉴告罪:“臣妾有些累了,先行告退。皇上日理万机,难得与众位姐姐同坐,不如在这里再多聊会儿,我就不奉陪了。”说罢行了个礼,便欲朝殿外走去。
在这昭阳宫,好歹皇后娘娘是主,怎好弃众人不顾自己躲清闲去?而且,她盼望已久的皇上,今天不也来昭阳宫了吗?于情于理,祁络绎都不应该这么撒手不管。
莞娘急在心里,但不好当各宫娘娘的面埋怨自家皇后不懂得笼络人心。她自小抚养祁络绎长大,膝下无儿无女,说句大不敬的话,早把祁络绎当成了自家女儿。无论她是皇后还是祁家那位小姐,在莞娘心目中,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莞娘的心思是再简单不过了,既然嫁给了裴元鉴,是不是一国之后先不论,那么总要与夫君琴瑟和鸣才能算得上人生和美。以前裴元鉴躲着祁络绎,她们无计可施,而今裴元鉴来了昭阳宫,祁络绎怎么反倒有把人赶出去的意思呢?
她哪里知道重活一世的祁络绎对当今的这位皇上已经毫无爱意,当下冲祁络绎挤眉弄眼起来,我的乖乖小皇后,您倒是瞅瞅她这张老脸呀!
祁络绎不知有没有看见,倒是裴元鉴一旁侍立的钟离公公瞧了个真切,偷偷地乐了。这皇后娘娘也着实奇怪,进宫怎么也不带上几个贴身的祁家婢女作陪嫁,只带了这么个老了吧唧的活宝,能指望她办什么事?
钟离公公的这个问题,在这后宫里每个人都想知道。哪怕是一个小小才人,但凡入宫,身边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可信的老人以供驱使。不是信不过其他宫娥,而是人心隔肚皮,外加上这宫中可不止一张肚皮,那是成千上万的肚皮,隔着一条又一条的人心。才人尚且如此,那皇后娘娘不从娘家带个七八人,岂不没道理么?偏偏,祁络绎就是这么个没道理的人。非但只带了一个人,还是个半老徐娘,一瞅更不是那种可以以一当百的精明人。
这两个人若只单单站在一处,还真有点孤儿寡母的意思。
不过话又说回来,祁络绎有这后宫中最大的树遮阴,有朝堂上最有权势的家族撑腰,她还需要那么七八个陪嫁吗?
当然,需要。
总不能让那个顶尊贵的太后去耳听壁角手撕妃嫔吧?
钟离公公还没有笑话完莞娘,在祁络绎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就听到裴元鉴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话:“朕第一次来昭阳宫,皇后竟也不准备一顿饭吗?”
言下之意,皇上要在昭阳宫用午膳。
天诶,皇上不会真看上皇后娘娘了吧?这话听起来着实怪异。谁都知道,皇上还是打小看皇后娘娘长大的,要看上,那不早就看上了?怎么可能才来一趟昭阳宫,就把人看进心里头去了。
钟离公公都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之间要在昭阳宫用膳。
众妃嫔听了面面相觑,但也十分有眼色。这个时候若再留下来,难不成还想讨口饭吃吗?便纷纷起身告辞,一个个溜地比泥鳅都快。
侯贵妃别扭地起身,到底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瞅了孟昭仪两眼,酸溜溜地说道:“孟昭仪,你还坐在这儿做什么呢?难不成也想在昭阳宫用膳?”
孟昭仪脸一红,其实她的确是想留在昭阳宫的。被侯贵妃这样一说,她不得不去看裴元鉴的脸色。本以为裴元鉴会拉着她的手儿叫她留下,谁知,裴元鉴的眼中根本没有她。
裴元鉴看着殿门处,门槛前的皇后,若有所思。
湖蓝色的身影在斜斜的阳光下,恍如湖水般湛湛发光。她面容白皙,不施脂粉比施了脂粉都要明眸皓齿,如此观望,便犹如化成了这湾蓝水里的一尾白鱼,在昭阳宫游来游去。
孟昭仪有自知之明,当下明白自己多留无益,便施礼告退,忍着困惑与纳罕,与侯贵妃一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