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银红窗纱。
这是紫竹居的卧房,太好了,原来她好端端地躺在家里!那些血腥的刺杀,惊恐的逃亡,是一场恶梦吧。
想要坐起来,才发现全身都没一点力气,嘴里苦得像用黄莲汁漱过,右臂还传来一阵剧痛。
“九妹,你总算醒了。”一个人影倏地靠了过来,“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到今儿早上才退烧。吓死我了!”
谢芝缨揉揉眼,认出了四姐谢芝纹。
“四姐,”她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谢芝纹早已嫁人,平时都是在家里侍奉婆母陪伴小姑,少有外出。
“娘娘醒啦!”这时红玉和朵朵相继跑了进来,两人眼睛都是红的,黑眼圈也很明显。红玉进来后,身后又涌进来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叫好庆幸,有人还连声念佛。
从这些丫头的谈话中,谢芝缨懊丧地得知,从灵曦寺回来的路上,那可怕的狙杀不是梦,它确实无情地发生了。最最幸运的就是,她和苏珊在躲藏贼寇的时候都被救了。发现她们的人恰好是她的七哥谢煜宸,这天国子监放一整日的假,他约了一群朋友出来打猎,追踪一只野鹿来到山谷里,惊讶地发现了狼狈不堪的妹妹,以及同样被困的兴吉利国男爵夫人。
谢芝缨没有吱声,心里明白这多半是卫修造出来的舆论。虽然有苏珊陪着,但两人都是女子,卫修这样做是保护了她的清誉。想来,谢煜宸那边也有完美的说辞圆过去,还真是细心。
“......真是太巧了,多亏佛祖保佑!”一个小丫头口齿伶俐地说,“舅老爷连夜就将娘娘送回来了。可惜那会儿您发了寒热,烧得人事不省。原来娘娘身上划那么大个口子,该死的歹人!哎,娘娘总算是好啦。”
谢芝缨急忙问:“殿下没事吧,他人呢?”
谢芝纹欲言又止。小丫头们絮絮叨叨地说,殿下被皇上紧急召进宫了,虽然几天都没回来,不过应该没事的,说不定是亲自带人捉拿歹徒去了。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子,想把娘娘的头吵破吗?”红玉摆手,“都出去吧,这里有我们俩伺候就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许偷懒。噢,记着跟那些管事们说一声。”
小丫头们答应着,呼呼啦啦退了下去。谢芝缨见红玉亲自把门关紧,便一把抓住谢芝纹的袖子:“四姐,你告诉我,殿下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刚才就发现了。她提起百里昭的时候,红玉和朵朵的脸色都灰败了几分,而看着她的谢芝纹,更是一点轻松的神色也没有。
“娘娘,”谢芝纹还没说话,朵朵就哭道,“殿下被关了起来!其他下人没几个知道,奴婢是听项先生说的......”
谢芝纹照顾了谢芝缨好几天。她的夫君是谢夫人的娘家侄子,姐妹俩的表哥,在宫里做侍卫。谢芝纹把通过夫君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谢芝缨。
那天,百里昭和西斯博罗男爵也遭遇了劫匪,但很快就被京营骑卫们击溃,仅剩了一名匪徒仓惶逃走。骑卫统领哪肯甘心,一声令下,率领其余人马穷追不舍。
一路追踪,来到山谷中一处华美庄院,劫匪慌不择路地逃了进去。统领自然紧咬不放,命部下直接杀入院内。
庄院极大,亡命匪徒居然灵活赛泥鳅,东躲西藏,没几个回合就失去了踪影。
统领做出了决定。“他只有一个人,又受了伤。咱们几个入口都始终有人严密守着,肯定还没跑掉,就在这院子里。大家给我仔细地搜查,看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这时,庄院管家带了一众奴仆过来哀求,说这里是芸贵妃弟弟芸盛老爷的别墅,修建在这里是专为贵妃娘娘进香时小憩用的,这一点,连皇上都是允许的,希望各位兵老爷能高抬贵手。
芸贵妃曾经一度因为某些事被降为芸妃,然而很快就又重获圣宠,恢复了贵妃的品级。据说最近又有了身孕,圣眷益隆。
统领自然是不买账。“开玩笑!这里躲藏着凶恶的贼匪,袭击了六皇子殿下和西洋使节,你这人,好不辨是非!难道你想让贵妃娘娘担下包庇匪人的名声吗?!”
“这......爷说得有理,是老奴愚钝。”管家只得答应了。
说搜检,其实就是抄家,一间间房搜过去,美丽的大园子被整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最后,还是在后园角落的假山石上发现了劫匪的尸体。
但是其他人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在一间华丽舒适的卧房里,有人找到了一幅被精心装裱起来的画像。画中男子丰神俊朗,正在伏案书写,赫然是六皇子百里昭的形容!
而统领问过管家,那间卧房正是专供芸贵妃休息的精舍。老管家并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还疑惑这些老爷何必这样问。
统领不动声色,命人将画悄悄取下,立即折回宫里报信,自己却驮了劫匪尸体,带了其他人折回去找百里昭。
“那时早就天黑了,”谢芝纹说,“殿下在骑卫们跑去追赶劫匪的时候就派人护送男爵回驿馆了,他自己带了府里其余护卫四处找寻你和男爵夫人。找到你们的时候,见你烧成那样,还昏迷不醒,殿下都快疯了。谁知……”
谢芝缨被抬出山谷,送进了马车。百里昭却没有上车。他被一队火速赶到的御林军“请”去了宫里。
“贵妃娘娘被禁足了。”谢芝纹忧心忡忡地说,“六殿下则是被关进了宗人府。虽然皇上严令不得走漏风声,宫里却还是有流言蜚语,说他与芸贵妃有私情,甚至有人说,芸贵妃腹中怀的是殿下的孩子……”
谢芝纹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红玉和朵朵担忧地看着谢芝缨。她靠着软枕,脸色苍白,紧咬下唇。
“四姐,”谢芝缨抿了抿干裂的唇,下唇周围印了一圈泛着血痕的牙印,“你接着说。把你听到的,全部告诉我。一点也不要遗漏……红玉,茶。”
红玉急忙端了蜜茶递给她。茶已微冷,谢芝缨一饮而尽,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谢芝纹便继续,“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人振振有词,说什么,自古美人爱英雄,去年秋猎时六殿下为了救芸贵妃,敢于跳下万丈深渊,这样不怕死,说不定他心里早就……早就……”
“说不定他早就爱上她了,又正因为她是皇上的妃子,所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眼里只有她,不肯亲近其他的女人,是吗?”谢芝缨嘲讽地说。
谢芝纹叹着气点头:“流言猛于虎。说什么的都有,六殿下救了芸贵妃,这件事被当成了话柄!”
“那画是谁画的?”谢芝缨突然问,“芸贵妃没有说什么吧?”
她只是禁了足。这是不是说明……
谢芝缨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如果芸贵妃为了自保,把一切都推给百里昭,那百里昭就真是大祸临头了。她听说过许多宗人府刑讯逼供的残酷事例。
“就只打听到这些。”谢芝纹拧着眉,“芝缨,家里那边,父亲和四叔也都知道了,可他们都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瞒着祖母和母亲。”
“我知道了。谁敢跟皇上作对啊。”谢芝缨又灌了一杯蜜茶,“谢谢四姐过来照顾我。四姐,你辛苦这几天,既然我已好得差不多,就快回去吧。替我跟姐夫道声谢。”
“什么话,自家姐妹。”谢芝纹哭了出来,“九妹,你怎么这样命苦呢!好容易嫁了一个待你好的,谁知……”
她不敢再说别的了。那句话,她无数次想问,又无数次打消了念头。她不敢问妹妹是不是怀疑六皇子。如果……流言不是流言,那么妹妹该有多悲惨啊。不光夫婿移情别恋,还得跟着他一起受罚。
谢芝缨没有哭。安慰并送走了四姐后,她把自己关进了卧房。她需要冷静地思考。
一旦无力自证清白,后果就太严重了。二皇子被废为庶人,逐出京城,因为他被发现与皇帝临幸过的宫女有染。那还只是一位宫女,皇帝一时兴起碰了她,却没有拔擢,可见他几乎将她忘记了。
而现在,百里昭被人说成与皇帝心爱的、怀了龙胎的贵妃,有私情。那名贵妃把他的画像珍而重之地挂在自己弟弟修建的进香别墅里……等待百里昭的,如果不是圈禁流放,就是杀头了!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但是,震怒之中的皇帝,怎会去细想这些?竟然把儿子关进宗人府,他这是要亲自审问吗。
脑袋又开始轰鸣起来,谢芝缨狠狠揉着太阳穴,目光落在右手腕上。
“珠子珠子,”她忍着扎针般的头疼盘腿坐直,默默地呼唤,“告诉我该怎么办吧……至少,让我看看他会怎样。”
她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
珠子却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