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东回来之后,谢家各房都高度关注柳姨娘的举动。所以,柳姨娘为了固宠,给谢将军下催.情.药却被识破的“轶事”,隔天就几乎传遍了全府。
谢夫人生怕婆婆气病了,严令不得告诉谢老夫人。但是,老人家院子里的下人哪个不晓得,只依令瞒着老夫人一个而已。此外,谢芝缨主仆,以及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主仆,都听说了。
反应最激烈的当然还是谢夫人身边的丫头们。
紫萱愤愤不平:“咱们老爷多金贵的身子,皇上都说:‘将军务保身安体健,这干系着边疆安宁’。柳姨娘居然为了自己那点私心,不惜下药害老爷!”
白婵气呼呼地跑来告诉她时,她怒得好想建议夫人立即卖了这个黑心肝的女人。自打来的那天就不遗余力地给夫人眼里揉沙子。养出来的女儿,更是个拎不清的惹祸精!
张嬷嬷纳完一只鞋底,转了转手指戴的木顶子,将粗粗的大针在头皮上摩几下,又重新穿上线。
“咳,这人嘛,多的是有一看二想仨。”
张嬷嬷扎透了厚鞋底儿,“刺啦”一下拽出长长的粗棉线,“说到底,还不是心虚。十姑娘惹那么大的麻烦,家里就算没人告诉老爷,他成天走亲访友,还能不听到只言片语的。女孩儿家做错事体,怪谁,当然是养大她的亲娘了。柳姨娘,这是生怕老爷因此永远冷落她啊。”
“其实呢,要我老婆子说,她就是沉不住气。她肚子里不是又有了吗,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一宿两宿的---老爷又没数落她半句。老爷跟夫人分开了这么久,夜里头回来,多陪夫人是自然的。老爷在北疆不就她一个女人?再等几天,说不得老爷还去她房里哪。”
张嬷嬷是谢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看问题看得极透。
“那不行!”紫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她现在不能服侍老爷。要是老爷真跟她到了一处,老夫人还会怪老爷不顾及子嗣呢!”
啊哈哈哈,谁叫这姨娘硬是叫自己有了的。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嬷嬷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没出嫁呢,嘴里都蹦的些什么?也就跟我说道说道,下人编排主子,到底不妥噢。”
紫萱脸红了,身子一拧就撒娇。
“哎呀嬷嬷,人家这不是气坏了。再说,您老可不是外人。”
谢夫人午睡早醒了,睁着眼睛隔着卧房门,听这一老一少唠嗑半天了。
她淡淡一笑。
丈夫昨晚回来一脸愠怒,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不问。
她已嗅到他身上的味儿。那是茉莉香料,柳姨娘房里的香炉总燃这香,说是淡雅舒爽。买香的时候,管事婆子还来跟她领对牌支银子呢。
原来是这个原因。
其实昨晚一开始她听说丈夫去了柳姨娘房里,已经平静地吩咐下人锁院门了。
她想得清楚,丈夫再对她愧疚、再多给她恩爱,也不可能一直冷落这个唯一的妾。即使不说十五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他们两人也还有谢芝纤,以及柳姨娘肚里的孩子。
她和丈夫是永远回不到过去了。她已调整好心态,打算效仿那些高明的世家贵妇,不着痕迹地辖制丈夫现在、乃至将来,可能会有的女人们。
所以,缨儿教她的策略就显得极其高明。
---捧杀。
不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反感,以周全为周旋,纵容忍让。从而,赢得长辈赞赏,诱惑刁妾麻痹,一步步露出贪婪嘴脸---
因为柳珍珍的本性如此!
哎,丈夫纳了柳珍珍,真好比鲍鱼之肆啊。
......
谢家其余各房的反应,数四房为最特别。
引发了一对夫妻的激烈争吵。
谢玄北从外头回来,踏入正堂,远远就听见妻子磕着瓜子和一群丫头婆子津津乐道地议论这事,不由沉下脸,刻意放重脚步。
“一个个都很闲吗?”他进来便掸了掸袖子,“下去,爷要歇息了!”
四老爷谢玄北刚满三十四岁,正是武将最好年华。剑眉朗目英姿锐气,立如青松动似疾风,披挂齐整执戟策马的时候,便是鞑子兵见了也要长叹一声,天渊将才真俊杰。
身为长兄军中肱骨,谢玄北也得蒙厚赏。他本来就是正四品骑都尉,加封后为三等轻车都尉,亦是跃级而晋,足见戎马功勋。
皇命规定,谢玄东将军无急诏可不必履行武将三年一返京述职的义务,但谢玄北并无此限制。每三年必归家一次,奇特的是每次必与妻子争吵,眼下也不例外。
四房的下人们讪讪地退了下去。谢四夫人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嗑瓜子,并不搭理丈夫。
谢玄北对她这样也见怪不怪。自己卸了皮弁,换了外裳,径自走去盥洗。
洗完回来,谢四夫人坐姿不改手不停,还在咔咔嗑瓜子,案上高高堆起一座瓜子皮小山。
谢玄北压下心头不快,开口道:“大嫂忙着理家,你倒无事一身轻。冲儿怎样了,也不照管照管,就知道学那等市井妇人乱嚼舌根。”
谢四夫人瞥他一眼,住了零嘴,把手背一抹,拍净上头沾的瓜子皮。
“少拿冲儿当借口!”她起身进了卧房,在妆台前坐下,却不理妆,只对着铜镜里反射的修长身影冷笑。
上天何其不公。苦寒之地浴血戍边的他,永远是这样隽逸挺拔,而养尊处优的自己,却衰老得这样快。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自己没法成为他心头好吧?
谢四夫人拔下一根金簪朝手心狠狠一扎,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什么意思,还不是心疼了,怕有人心里不好受?那就直说啊,撵走我的心腹做什么,还拎出儿子来压我。”
“阴阳怪气的在说什么?”谢玄北一脚踢翻几案,瓜子皮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案上摆的双蝶穿花细瓷梅瓶摔个粉碎。
“是你借题发挥!”谢四夫人没有被这样大的动静吓住,身子依然僵坐不动,死死盯住铜镜里的丈夫,“先挑事儿的明明是你!”
谢玄北两只铁拳握得咯吱响。他不想再和妻子这样针尖对麦芒地吵下去,一吸气向门口走,欲喊人来拾掇。
谢四夫人却不依不饶了。她冷笑着,吐出一长串尖酸刻薄的话来。
“怕人家不好受,就过去哄啊。你不是送了她那么多金银珠宝绢锻摆设,恨不能把得的赏全搬过去?我有心提醒你一句。不如索性把我和冲儿称斤卖了,换成银子买些头面,一并送给未来的六皇子妃。可惜得很,你就是把心掏出来,人家六殿下也不认你是老丈人。”
谢玄北已走到门口,听到这里陡然闪身进来,“砰”地一声关紧卧房的门。
“你这婆娘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背靠门板低声喝道,“非要嚷得人尽皆知?给我把那陈年老醋从脑腔子里倒一倒。缨儿,再不是普通的九姑娘了!你这么说是要全家遭难吗?母亲震怒起来,连我也保不了你。”
“呸。九姑娘?一棵名不正言不顺的莠草,倒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住口!”
谢玄北气得脸色发紫,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一步冲至妆台前,揪起谢四夫人的后襟,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得两脚离地,另一只铁掌高高扬起。
“你打呀,”谢四夫人虽然样子狼狈,气势上毫无怯意,“打死我干净!横竖我日日看着这样一个人在眼前晃,还叫母亲大嫂她们疼到骨子里,我心里恨不得自己死了!”
说着就捂脸大哭。
谢玄北无可奈何。他一向不打女人,拎她起来也是气急了,只得放下高举的手,将妻子朝床上猛地一丢。
谢四夫人痛呼一声,脊背碰得生疼,愈发嚎啕大哭,边哭边捶打床板,两只脚乱蹬,鞋子将锦被踢乱踢脏了也不管不顾。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谢四夫人边哭边数落,“兄弟两个都不干好事。一个是偷娶,十几年才给人家正名儿;另一个更绝,直接灭了人全家......”
“够了!”谢玄北爆喝一声,犹如地动山摇,谢四夫人被吓得止住了泪。
“看在你是冲儿生母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我哪趟回来,你都要提那事儿,找各种借口跟我撒泼哭闹。我自知当初是我理亏,忍着你迁就着你,但是缨儿她还只有十五岁,平日里辛辛苦苦帮着大嫂理家替母亲分忧,对你万分尊敬,对冲儿更是当做亲弟弟一般。她何曾有过什么错?眉兰,我也是个男人,耐心有限,倘若你不知好歹管不住嘴,祸及谢家......”
谢玄北一步步向妻子走去。他面孔铁青,双眼赤红,声音低沉,全身都笼罩着腾腾杀意。
谢四夫人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由惊恐地向床内退去。
“我手里的刀,也可以用到你身上。你,还有你不知死活告诉的人,谁都别想有命!”
他用看毒虫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吐出这样狠戾的字句。
......
谢芝缨听到柳姨娘的事儿,只付之一笑。笑完,继续笔走龙蛇。
她在给百里昭写信。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他写正儿八经的信,因为他在临走前偷溜来与她道别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她从不回信。
百里昭是初六这日走的。她记得当时他的脸上虽然很平静,目光里却疑似有些许委屈。
她觉得好笑。“你不是说,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那还有这个必要写嘛。”
他说过,在西陵的公务进展很快,照这样看,说不定她信还没到,他就该返程交差了。
百里昭的回答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有。”声音平淡得好像在说三餐都该吃些什么一般,“岳父在外,每次鸿雁传书,岳母都是有信必回。你都要做我娘子了,怎能只言片语也吝啬赐予。我不要‘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芝缨脸一红。他不称呼“妃子”而是说“娘子”,后者却好像比前者更亲热些。
“我......我这不是忙嘛。”心里一热一软,不自觉就口吃。
“我听说岳母已经大好了。”百里昭的桃花眼泛起柔柔波光,“她一定不忍你继续这么忙。”
她现在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就脑子发懵,下意识地点头,说话,等他走得影子也不见了,她才省起,自己竟答允他,每封信不会少于三页纸。
妖精、妖精,真是蛊惑人心!
哎,叫她写什么好呢?可真是发愁。
“嗯……姑娘,您把墨汁沾嘴上了。”红玉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小姐傻笑到浑然不觉的样子,犹豫再三终于提醒。
谢芝缨一怔,手中毛笔滑落,眼看就掉到裙子上去,那是百里昭送的、流光锦裁就的百褶裙。
朵朵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好险好险!”红玉拍着胸口,“朵朵,你真厉害,比闪电还快。”
“嘿嘿,小事一桩。”朵朵说着朝谢芝缨伸手,“主子主子,奴婢又立了功,求主子赏赐。”
“你这个小财迷……”
谢芝缨还没说完,只听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急急传了过来。
那狂奔的人连通传的下人也不理,一直冲到谢芝缨的卧房门口。
“九姑娘!”
来人一把掀开帘子,是谢四夫人的大丫头蓝萍。
蓝萍又是喘又是哭,断断续续地告诉谢芝缨,谢四夫人寻了短见。
“我的天!人怎样了?”
谢芝缨猛然起身,却感到腕间传来灼烧般的滚烫。
她看见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夜色昏黑,如豆残烛下,谢老夫人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地捏着一锭金元宝,向张开的嘴里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