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纤睡过午觉起来,正在梳妆,柳珍珍笑眯眯地踱了进来。
“娘,您从老夫人那里回来了。”
谢芝纤见对方一脸的得意,就知道这是又有话要对自己说,便道:“白婵,你去厨下看看,我吩咐她们做的莲子银耳羹熬好了没有,你知道我的要求。”
白婵站在谢芝纤身后替她梳头,听了这话心里撇嘴。
什么“从老夫人那里回来”。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且睡得比后辈久,这个时辰是不喜有人叨扰的。柳姨娘明明是去夫人那儿显摆,这是想来跟十姑娘分享战果呢。
这几日柳姨娘忽然变得对夫人尤其关心。嘘寒问暖,做衣做鞋的,有事没事就去夫人房里聊天,反倒是老夫人那里待的时候儿少了些。橘蕊还对白婵说,老夫人对此很欣慰,认为柳姨娘这是知分寸。
白婵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放下梳子出去了。
谢芝纤亲自把房门关紧,转过身就急忙问:“娘,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哈哈,疯丫头,瞧你这乱糟糟的样儿。”柳珍珍指着谢芝纤披散的长发嗔笑了一声,拉着女儿重新坐在妆台前,亲自给她梳头。
谢芝纤撒娇:“娘,快说嘛。”
柳珍珍边挽髻边道:“有什么好说的。她夸我手巧,还戴了我绣的抹额。”
“就这些?”谢芝纤从镜子里眼巴巴地盯着母亲,“您没跟她讲爹爹对您是如何的柔情蜜意......”
柳珍珍脸上泛起红晕,啐道:“什么柔情蜜意!你一个女孩儿家,须得注意矜持,别把这些词儿挂在嘴边,让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嘻嘻嘻,我又没说错。我只说给娘听嘛。对了娘,她今儿的气色如何?”
母女二人私底下都把谢夫人叫做“她”或“那边”、“那一位”。
“似乎是好了些,不过,我说到你爹爹和我......的时候,她就只是笑笑,也不多言语。”柳珍珍一厢情愿地认为谢夫人的笑容很僵硬。
谢芝纤也想当然地说:“爹爹快回来了,她再这么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呀,她就是装的。哼。”
柳珍珍挽好发髻,开始朝女儿头上插发钗。
“据说她身体一向孱弱,怕是好也好不了多久。日子长着呢,你也别急,娘最挂心的还是你。赏梅宴快到了,你马上就要在那些贵妇贵女面前惊艳亮相了,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都该做什么,说什么。知道了吗?”
“哦。”谢芝纤挑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惊艳......勉强算得上吧。在娘心里,宝贝女儿永远是最美的。
谢芝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很清楚,母亲口中她的“花容月貌”远比不上谢芝缨。
那又如何?母亲是江南人,她也继承了江南女子独有的柔弱纤细,叫人看着我见犹怜。她和母亲的口音都带着拧得出水来的软糯,据说这样听起来有种缠绵悱恻的风流,父亲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被母亲吸引住的。
但愿这次赏梅宴上,大放异彩的她能将一位年少多金的王孙公子吸引住......
有人敲门,母女俩都从美好的白日梦中惊醒。
来人是个叫做小喜的丫头,平时负责打扫院子,柳珍珍收买了一些下人,里头就有小喜。小喜是来禀告风声的。
“有人送好几车的东西给咱们家。”小喜艳羡地说,“成箱子的牛肉羊肉,都是冻住的,还有野味,皮子什么的,奴婢就探了一下脑袋,看见好几张虎皮哩!”
柳珍珍问:“怕是庄户送的节礼吧?也快过年了。”
好羡慕。哎,不过,现在她和女儿都是谢家人了,老夫人会分给她们的。
小喜猛摇头:“才不。奴婢听说,这些是六皇子殿下命人送来的。”
十有八.九是宫里分的,六皇子还想着送一些给未来岳家,真是难得。九姑娘这次算是嫁对人了。
“六皇子?”谢芝纤滕地站了起来,“他也来了吗?”
早就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姐夫,最英俊也是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她动不动就缠着谢芝缨,可惜对方闭口不提未来夫婿的事。好羡慕呀,什么好事都让这位九姐姐摊上了。
小喜诡秘地笑了笑。
“奴婢这不是特地来跟姑娘说的嘛。正门那里只来了马车,卸货搬东西的都是六皇子府的下人。”
“那就是说他没来了。”谢芝纤心急又失望。她从谢芝缨的丫头那里打听到,六殿下被皇上派往西陵了,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府。
柳珍珍用指头戳了女儿一下。“没出息的样儿!一点都沉不住气,没看小喜这鬼丫头还没说完吗?”
小喜嘿嘿地笑了。
“姑娘别急。奴婢听说啊,”她压低了声音,“靠西北的侧门开了,门口栓着一匹高头大马,有人认出来,那是六殿下常骑的。”
谢芝纤的眼睛亮了,唇边不自觉地浮起惊喜的笑。西北侧门?那里不是靠近谢芝缨住的院子吗?
......
靖安侯府西北角的侧门进来,走不远就是个小型的演武场,此刻,场内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两串长长的脚印不住地延伸。
“殿下这是办妥了该办的?也太快了。”
谢芝缨收紧了斗篷,双手继续缩进暖暖的狐皮暖手拢,这是百里昭刚刚送的。
百里昭这番“突袭”,事先并没有写信告知,大约是要给她一个惊喜。而他让人把东西都从正门拉进来,自己悄悄的从偏门来见她,是不想惊动长辈。
暖意从十指传至全身,涌入心头。她不得不承认,百里昭的举动确实让她感到温暖。每日谢芝纤装模作样的亲热示好,实在让她不胜其烦。
“我给父皇去了信,请求提前回来过年,年后再回西陵,父皇允了。”
路滑,谢芝缨一个踉跄,百里昭伸手揽住她的腰,居然就此再不缩手。
谢芝缨脸上发热。附近可是有看门的下人,说不定还有过来偷看的,百里昭也不注意点。
暖意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来,他人高马大的,就这么将她裹着,连四周的风都吹不到她了。别说,这种感觉,挺踏实的。
脑子正在发懵,便听见百里昭说道:“芝缨,我听说了你那位姨娘的事。你多了个庶妹,还被我三嫂一起邀去赏梅。”
“嗯......你也要去?”
谢芝缨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听说了逸王妃赏梅宴的事,特地提前赶回京城的?毕竟,阿四经常把她身边的情况传信禀给他,这一点,朵朵从来不瞒着。
“是。所以,你放心吧,不会再有上次那种危险了。”
百里昭想起阿四信中的话,眼底泛起一丝寒光。程彦勋这个不入流的家伙,竟登堂入室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能替那位三哥誊写邀请帖,那他自己定也会去。
百里昭揽紧了谢芝缨。程彦勋打的主意,他大致猜得出,但是,现在他不想说给谢芝缨听。难得两人单独相处,何必总提些不讨喜的外人呢。
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越来越近。百里昭皱眉,谢家下人都很有眼力见儿,知道他来找九姑娘,都远远地避开了。这是哪个家伙这么不识趣?
项先生总嘲笑他不会讨好女人,他正搜肠刮肚地打算说点缠绵情话呢!真是讨厌。
谢芝缨也听到了那个刻意加入的脚步声,可百里昭恍若不闻,手臂依然紧紧地勾着她,还又朝他怀里带了带。她无法挣脱,只得僵着身子扭头望去---
谢芝纤没戴帽子,没围斗篷,只穿了件秋香色的银鼠对襟小袄,下面系着藕荷色的百褶裙,裙底绣了粉红的樱草花,脚上连靴子都没穿,踩着的是一双小巧的红绣鞋。
细伶伶的美人,冷冰冰的风,白茫茫的雪。这一幕放在程彦勋之类自命风流的男子眼中,说不定诗情大发,激出几首怜香惜玉的七绝来。
谢芝缨没有说话,只下意识地用余光打量百里昭。他会作何反应呢?
“对不住,我、我真是鲁莽,”谢芝纤神色惊慌,好像被打搅的不是眼前想要独处的青年男女而是她自己一般,“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路过这里......”
谢芝纤瑟瑟发抖,手足无措地立在两人面前,说话时,口中呼出丝丝白气。她是刻意没穿披风的。六殿下对九姐姐这么好,想必也爱屋及乌吧。说不定他会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然而,百里昭只是扫了她一眼,就继续揽着谢芝缨朝前走了。
谢芝纤听见他轻快地说:“芝缨,这是哪个下人,怎么这样不守规矩,冒冒失失地就钻了出来。我知道了,一定是新来的,还没被好好调理过。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得用的嬷嬷?岳母病着,总让你理家,是该有个好帮手。”
“岳母?殿下,我好像离过门那天还远着。”
“反正也没叫错,哈......”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石后,谢芝纤又羞又恼,只能眼睁睁地立在原地,感受那刺骨的冰冷无情包围,从身体到心里。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点儿惊艳,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怜惜。
有的,只是厌恶和……浓浓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