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婵和红玉、紫萱、橘蕊等大丫头是一起长大的。在谢芝缨初嫁之前,几人亲眼目睹了程彦勋的殷勤热络,哪个没帮他递送过书信。
程彦勋一手瘦金体写得不错,白婵不识几个字,可也辨认出是“前九姑爷”的书法。见这人居然给十姑娘下帖子,她心里忐忑,所以就悄悄地过来告诉谢芝缨。
“好丫头。”谢芝缨夸了一句。白婵虽已成了谢芝纤的丫头,警惕性还是挺高的。
她仔细端详着那张馨香扑鼻的烫金请帖。多么熟悉,逸王妃生辰,她收到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帖子吗。看看落款,又是“奚珮鸾之印”。
原来是以逸王妃名义发的,却由程彦勋执笔。程彦勋这是深入王府、亲奉笔墨了不成?
百里昭告诉过她,程彦勋不知怎的得了逸王赏识,成为王府常客。逸王妃生辰,逸王还把他这个低官阶的翰林院编修一起叫去喝酒。程彦勋本来参与编纂《天渊辞海》,这般浩大的工程,耗时少说也要两年。浩轶繁杂而无休止的事务在娇生惯养的程彦勋看来就是份苦差使。他在逸王跟前诉了几句苦,次日上峰就给他指派了别的事做,他得以脱离苦海。
趋炎附势的程彦勋,看来这是进一步讨得逸王欢心了。
“白婵,”谢芝缨安慰道,“你看得没错,这是那个人写的。不过你不认得这落款,其实是逸王妃的印鉴,她办了个赏梅宴。”
“噢。”白婵如释重负,“原来是逸王妃啊。十姑娘这才来了多久,连逸王妃都给她发帖子了。”
“嗯。”谢芝缨略皱了皱眉,“对了白婵,十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奴婢还没给她看过。”
“你做得对。”
谢芝缨说完想了想,走到妆台边,打开妆匣,挑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命红玉包了,然后亲手塞给白婵。
白婵连忙推拒:“姑娘,这、这也太……”
“给你就拿着。”谢芝缨把镯子塞到白婵袖子里,“懂事又忠心的丫头,我向来不亏待。明白我意思吗?”说着,她轻轻一笑。
红玉拍了拍白婵的肩膀,“夫人病了,姑娘掌着家呢,放心吧白婵,咱们家就是姑娘的命。但凡是咱谢家人,姑娘都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更不用说手足了。”
白婵点点头。她可是曾伺侯老夫人的机灵丫头,怎么会不知道九姑娘的言外之意,这是不放心柳姨娘和十姑娘,生怕她们……呃,不懂事惹麻烦。
她被分过去才十几天,可是,已经对这两人感觉不好了。
谢家的四位夫人,以及四位姑娘——长房的四姑娘和九姑娘、二房的五姑娘、三房的八姑娘——不管性格是温婉沉静还是泼辣跳脱,都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沉稳与睿智。白婵也不是没跟着谢老夫人出去赴过宴,她见到的夫人小姐们,能让老夫人赞赏的,都多多少少有这种特点。
言谈不轻浮,行事不毛躁,眼界不狭隘。简单讲,就是会说话,会做事,会做人。
可是柳姨娘和十姑娘,从入府后的表现看……唉。
要东要西,怕这怕那。
畏畏缩缩,蛰蛰蝎蝎。
柳姨娘大约觉得自己是侯爷不告而娶的,总以为大家看不起她们母女。她常带着十姑娘往老夫人院里跑,在老夫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内心深处,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可怜。谢老夫人当然疼爱侯爷的亲骨肉了,也同情柳姨娘的遭遇,对她基本是有求必应。但即使这样,柳姨娘这种“众人轻慢我独惨”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可是,说来说去,侯爷夫人才是柳姨娘该去好好巴结的啊,人家病了这么久,为了什么,谁还能不知道,谁又会不理解?柳姨娘只去看望了夫人一回,很快就红着眼圈回来了。
白婵听到她偷偷告诉女儿:“纤纤,娘以后还是少去看夫人为妙。夫人看到我就一副万箭穿心的样子,我去探望,反倒加重了夫人病情,唉!”
白婵听了啼笑皆非。虽说这话也有点道理,可夫人到底是个识大体的,柳姨娘带着女儿乍然出现,夫人伤心归伤心,又没大哭大闹着不认她们。柳姨娘要是真有心,也该慢慢地安抚人家,拿出一名侧室该有的样子来,诚诚恳恳地侍奉正房,夫人心里总会好过些。
退一万步说,就算夫人真不想看到她,友善知礼的九姑娘,总不会给她冷脸看吧?白婵觉得,柳姨娘正经就该多讨好九姑娘,也让十姑娘多偎偎这个姐姐。九姑娘对家人,那真是亲得挑不出毛病,人又聪明能干。柳姨娘还不趁着九姑娘没嫁走,让十姑娘跟着多学学?
十姑娘虽然也读书识字,还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但她和九姑娘的差别……咳咳,也太大了。
她的思想,完全和她的亲娘一样。
那天,十姑娘听了柳姨娘的话之后,是怎么说的来着?
“唉,娘,你的命真苦!呜……”
“纤纤,乖女儿,你不该投胎投到娘肚里啊,都是娘没能耐!呜……”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白婵听得想撞墙。拜托,有谁欺负过她俩吗?大院子住着、一堆下人伺候着,九姑娘还时不时地派红玉来问有没有什么短缺的,说缺哪样就补给哪样,她们这是悲哪门子呢?
这么不懂事小家子气的女孩儿,见识还比不上她们这些大丫头呢,能去王府那样的地方赴宴?白婵很想建议,那不如安安心心地,先跟着九姑娘学半年。
白婵把镯子收好,冲谢芝缨一福身子:“奴婢理会得。谢谢姑娘打赏。”
“嗯。回去吧,用心做事。”
“哎。”
白婵走后朵朵笑道:“红玉姐姐,这位白婵姐姐算是听姑娘话的,刚才你还把她当敌人,提了她的名儿还自己打嘴。”
红玉啐道:“我这不是怕姑娘心里不自在吗。”
两人斗嘴的功夫,谢芝缨拿了件斗篷披上,对着铜镜系带子。
“咦,”红玉赶紧去帮忙,“姑娘要出去?”
“我去找老夫人。”谢芝缨微微摇头,“逸王妃的帖子肯定不止一个,我那份儿现在也没人送来,多半是递到老夫人那里去了。柳姨娘总陪着老夫人,让她看见了就不好了。”
逸王妃不是第一次送帖子过来了。她被赐婚之后,逸王妃以“亲友小聚”为名请她这个“六弟妹”,她对上次在王府的种种惊险和不快记忆犹新,况且自己还在休养,就婉拒了。这次逸王妃又发邀请,不可能只发给她的庶妹。
换言之,逸王妃知道她多了个庶妹,觉得只请她一人也说不过去,顺便就写了谢芝纤的请帖。
她让白婵不透露请帖的事儿,不想让这个妹妹去,是有考虑的。
不好次次都拒绝,毕竟真成一家人了。可万一再有人整点阴谋出来呢?现在奚珮晴已经嫁过去了,这俩姐妹请她,能只是纯吃饭?到时候她带着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妹妹,不是累赘吗,倒不如孤军奋战利索。
百里昭把阿四又留给她了。她带着朵朵,暗地里有阿四保护,加上珠串还能预知危险,胜算还是大的。
谢芝缨匆忙赶到谢老夫人那里时,却发现还是来晚一步。
柳姨娘手里拿着和白婵送来那张一摸一样的帖子,正笑咪咪地跟谢老夫人比划:“老夫人您看,王妃的印章刻得多精巧啊!赶明儿给九姑娘也刻一个。”
谢四夫人也坐在一旁含笑观看,“这话在理。小九做了六皇子妃,哪能没颗像样的私章。我想想,该用什么样的石料呢?鸡血石?田黄石?寿山石?”
她看一眼满脸羡慕的柳姨娘,以及含羞矜持地坐在下首的谢芝纤,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顺便也给小十刻一枚好了。”
柳姨娘又惊又喜,待要说好,想想觉得不合适,抽出帕子捂住嘴吃吃地笑:“夫人这话说的!”
谢老夫人慈祥地点头。“四娘说的对,这是应该的。小十啊,你放心,咱们家从来不厚此薄彼。都是谢家女孩儿,你姐姐们有的,你也会有。”
“谢谢祖母。”谢芝纤轻声地说,眼睛已经湿润了。
“傻孩子,哭什么!”谢老夫人益发心疼,“到了亲祖母身边,没人敢欺负你和你娘,放心吧。”
柳姨娘也红了眼圈。她哽咽道:“谢谢老夫人。”
谢芝缨满脸无语地立在门口。这是感动还是感慨,怎么越来越悲切?真是令人压抑。
祖母的话,有点刺耳。谁会欺负柳姨娘和十姑娘?说“欺负”二字,总会让人联想到她这个代母掌家的九姑娘身上。难道祖母看母亲病倒了,怀疑她这个做女儿的嫉恨庶母,欺凌庶妹?
可真是冤死她了。她确实心疼病倒的母亲,这难道有错吗?可那是父母之间的纠葛,她做女儿的无从干涉,能做的,唯有加倍地关心母亲。至于谢芝纤,也是父亲的孩子,她于情于理都不会去“欺负”啊。先不谈什么姐妹情,那样做很不明智,不是让母亲担个恶名吗!
唉,偷偷回去算了,杵在这里实在尴尬。祖母见了她,该不会说什么,“小九啊,你去跟王妃说说,也给小十下张帖子”吧。
“九姐姐。”谢芝缨刚转过身想偷偷溜走,就被谢芝纤发现了,“姐姐,你来得正巧。你看,有给你的请帖呢,好漂亮!”
“……噢,是吗。”
谢芝缨只好挂上微笑。她走到谢老夫人身边行了个礼。“祖母。”
“小九来啦!”谢老夫人看到她很高兴,这叫谢芝缨松了口气。
嗯,刚才也许是她想多了。
“姐姐给,帖子。”谢芝纤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样子,真像一只等候主人垂怜的小狗。
谢老夫人抿了抿唇。
“祖母,”谢芝缨看了看帖子道,“怎么又是逸王妃。嗯,我想我还是不……”
“去”字还没出口,只听谢老夫人一语惊人地说:“原来是你自己不想去啊,所以你才把芝纤的帖子扣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