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离开后百里昭并没有睡下。
“项先生,依你看,谢九姑娘筹谋之事是否顺遂?”
项先生捋着胡子想了又想,摇头:“不妥。”
蜡烛滋滋作响,项先生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掀开琉璃灯罩,一口吹熄了摇摇晃晃的火苗,又把窗子打开。
欢快的鸟鸣声立即传了进来。花木草叶清新的芳香随之涌入,两人都精神一振。
“谢九姑娘必定要给朵朵他们寻找证据争取时间,至多只有今天一天。而程夫人等人怎肯罢休,所以谢九姑娘想必再使出围魏救赵的法子,让玉澜苑的人无暇顾及她。这也罢了,问题在于,只有一天时间,能查到有用的东西吗?而明日交差,一模一样的账册必然引起程夫人的警惕。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不能及时找到铁证,明日谢九姑娘怕是自身安全有虞。”
一只小喜鹊飞到窗前,喳喳叫了几声,好奇地看着两人。
“一日吗?围魏救赵?”百里昭盯着小喜鹊的花白尾羽,“呵呵,那就来个里外夹击如何?叫玉澜苑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
谢芝缨在朵朵和几名暗卫的护送下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姑娘。”红玉轻轻地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见谢芝缨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红玉,你好些了?”谢芝缨欣喜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红玉,“嗯……我看你比昨晚精神多了。”
“是呀,睡得特别好。可是,奴婢怎么觉得姑娘您的脸色反倒比昨天更难看了呢?您在写什么啊,难不成一宿没睡?还有,您的左手怎么包成这样,受伤了吗?”
红玉说着好奇地看向桌案,不禁大吃一惊。
“天……姑娘!这、这是那烧、烧毁的账册?”
红玉结结巴巴的,又是震惊,又是狂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不知道那本账册的内容,可是从内容看,一行一行记载得十分详实。
那些田庄的名称,庄头的名字,耕田的方位与面积,庄稼的种类与收成,缴存给府里的数量与重量……这些,绝不可能是姑娘瞎编乱造的。
一定是它!红玉激动万分,又哭又笑,也顾不上去想谢芝缨是怎么能写出来的,抹了把眼泪,腿一弯就要跪倒。
“停!”谢芝缨一把扯住她,“没出息的丫头。把眼泪给我擦干,有那跪的功夫儿,还不如给我捶一捶背,我抄了好几个时辰了,脖子,后背和肩膀都酸了。”
还得整理暗账呢,默写的那份要保留起来。所以,得再重新抄写一份交差。
“噢!”红玉连忙照办,“姑娘,您……您真的一夜没睡吗?”
“嗯。”有新的希望鼓舞着,她全身是劲,回来就接着忙碌,根本睡不着。
红玉没再说话,只握着空心拳,熟练地捶打谢芝缨的脊背。力道不轻也不重,让人感觉十分惬意。当红玉的拳头落在后颈上时,谢芝缨感觉到有热泪滴在皮肤上。
“唉,说了叫你别哭……好啦好啦,我接着抄,还差一点点就完整了。你去打些热水来,等下服侍我洗漱梳头。”
红玉打水回来的时候谢芝缨已经把账本誊写完毕了,又抽了一张纸,将有标注的、她高度怀疑是放暗账的依据整理出来。
见红玉一脸愤怒,谢芝缨想想也就明白了:“怎么,蒋姨娘屋里的画眉欺负你了?”
“是的。”红玉气愤地说,“她说的话好难听,害奴婢忍不住和她吵了起来!”
谢芝缨看着红玉把布巾沉入水盆里,绞干,慢慢地给她擦脸。
“算了,她们不就这样?这些言高语低,先不去管他。再忍忍。”用不了多久,就能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红玉怒道:“从前还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些风言风语,可是刚才真的好恶毒。她说我得罪了夫人,早晚像翠珊一样被卖到窑子里,还说您自作孽不可活,早晚被老天收了去!”
“……呵呵,徒逞口舌之凶,色厉内荏。”
被老天收去的,是蒋淑琰那个阴险毒辣的弟弟吧,那晚他竟想害死她,真是枉为读书人。
蒋淑琰一定追悔莫及,她失去了一个弟弟,当然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自己身上。这座瑾宁侯府,现在是彻底地和她站在对立面了。
谢芝缨洗脸擦牙完毕,红玉拿了把檀木梳为她梳头,边梳边心疼地说:“姑娘,您的头发梳起来好干涩,还有不少分叉的。从前在咱们家,哪有这样过。这些天都没休息好啊,唉,这种日子几时是个头儿……”
谢芝缨看向铜镜。自己的脸更加苍白,双眼里都是血丝,红得像兔子,眼下青痕更重,跟她前世快死的样子还真像。
“红玉,”她忽然反应过来,“哈哈,多亏蒋姨娘,不说我还真忘了。今儿我就不去玉澜苑了,咱们歇一天!”
“啊?那治丧的事……”
“呵呵,那是她的兄弟,凭什么劳累我,她不也一起理家么?蒋家人的事,就让她们蒋家人办。”
差点叫复原账册的狂喜冲昏了头。这里可不是她的闺房,恶斗还刚刚开始。
……
玉澜苑。
“……说是在山上受了寒,病了。”
蒋淑琰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头上只插了几支银钗,叉着水蛇腰,口沫横飞地告状,“呸,什么病了。她不是将军家的姑娘吗,粗胳膊大腿的,哪有这么娇气?她来着月事跳到洗墨池里,还不是好好的!我看她就是躲懒,不想操办我弟弟的后事!”
程夫人黑着眼圈歪在贵妃榻上。她的眉心有一道长长的红痕,那是她前一晚头疼,命周嬷嬷掐的。最近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昨晚程老夫人还严厉地批评了她,她气闷难耐,也一宿没睡好。
“夫人,您看少夫人那边……用不用老奴找几个婆子去把她‘请’来?”周嬷嬷问,“表少爷的事儿须得好好地办,里里外外千万条头绪呢。”
“夫人,”程夫人正要回答,玲珑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老吕头回来了。”
“啊?让他进来!”程夫人眼睛一瞪,“那个死老头子,怎么才回来,多少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
“姑妈?”蒋淑琰奇怪地问,“老吕头是谁?
“哦……琰儿,你先下去。”程夫人挥了挥手,“姑妈有点急事,你身上还没好利索,索性回去歇一歇。”
“……”
蒋淑琰不甘心,可是程夫人一脸的焦急和兴奋,似乎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了,而周嬷嬷,也不再提去“捉拿”谢芝缨的话。
到底是什么让姑妈连她亲侄子尸骨未寒都不管不问了?
蒋淑琰不情愿地带着画眉走出玉澜苑,在院门口遇见了一个五六十岁满面猥琐的矮小老头子,穿得脏兮兮的,正色.迷迷地上下打量她。
这老仆就是姑妈心心念念的什么老吕头?
蒋淑琰厌恶地啐了一口,带着画眉快步离开。
……
“快说,那贱人在哪!”
程夫人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去,只留周嬷嬷和老吕头,房门一关她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特意派老吕头去寻找程老爷的外室,最挂心的就是这只野狐狸精的下落了。在程老夫人和程老爷面前她还装做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她已经把这对奸.夫.淫.妇不知道毒打多少回了。
“嘿嘿嘿,托夫人的福,老奴虽然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到底还是找到那小娘子的居所了。”老吕头笑起来,脸上每根皱纹都透着淫.邪,“长得是不错,细皮嫩肉的,那小身段儿,啧啧……”
“呸,不要脸的老不死,大天白日的发什么老骚?”周嬷嬷骂道,“夫人问你那女人住哪儿!”
“城南酒水巷子里有条粉蝶胡同,从东边数第五家。小娘子姓方,带着老娘住一起,还有一个丫头,三个婆子。”
“粉蝶胡同?好骚的名儿。”程夫人拿着小牛角板在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处来回地刮,“姓方是吧,我看她也就是个粉头暗.娼。”
周嬷嬷塞给老吕头一封银子:“夫人赏你的。”
“多谢夫人!”
老吕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把银子揣进怀里,又道:“对了夫人,老奴差点忘了,这几日那小娘子天天打发丫头买果子。老奴在旁边听得清楚,小丫头还跟卖果子的说,不要甜的,只要酸的,越是不熟的落果越好。”
程夫人手中的小牛角板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