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听风阁的路上,对于身后几人内心的波涛汹涌,她装不知道。
程彦勋是个标准的浪荡纨绔,自负俊杰风流,其实就是个下流胚,酸腐士大夫那套猥琐又残忍的把戏,他样样在行,不过是在家不养男宠罢了。
所以折磨人的那些“情趣”工具,他也有。而他也用来惩罚过他的女人,这些她早就知道。
只不过她没想到,程彦勋舍得把这种东西用在他心爱又新婚的琰表妹身上。
程彦峻对蒋淑琰的心思她也是一清二楚,利用这段暧昧给蒋淑琰下套,她一点也不内疚。
她虽然十岁才开始念书,可是她学得飞快,还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比如程彦勋的,以及蒋淑琰的。
所以白天的时候,她准备了一张仿写的字条,字条上只写着“晚亥时踏月亭”几个字。最近程彦勋都是亥时前后回来,这一点她已经摸清楚了。
字条也不是她塞到程彦峻的书斋的,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翠珊。
她在学着理家,整理和熟悉各种账本。而蒋淑琰和翠珊也不甘示弱,每天都要过来和她一起“参与”。
蒋淑琰娇气,做点事情,一会儿说坐得腰酸要起来走走,一会儿又说帕子脏了要换一换,说白了就是想在谢芝缨和翠珊面前摆摆宠妾的架子。
谢芝缨利用蒋淑琰起身离开的功夫,悄悄让纸条落在蒋淑琰坐过的地方,自己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埋头忙碌。
结果,纸条被翠珊发现了。
翠珊也不是吃素的。来了听风阁这些天,对于“死敌”之一蒋淑琰的喜好习惯,包括那些前尘往事,能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
她装着替蒋淑琰坐过的椅子拂灰尘,不动声色地把那张纸条拢到了袖子里。
谢芝缨专心致志地翻看账册,不时地做标记,心里却在偷笑。鱼饵放出去了,剩下的就是等收网了。
翠珊未必不知道蒋淑琰不可能在刚嫁给程彦勋的时候做这种逾墙钻孔的事,可她抓到了机会,就是蒋淑琰没打算当晚和程彦峻私会,她也要设法把程彦峻哄过去。程彦勋回来的路上会经过踏月亭,到时候遇见这位堂弟,说不定会有丰富的联想。
而翠珊又故意让下人议论,令蒋淑琰知道她晚上还会继续“霸占”程彦勋,希望激得蒋淑琰提前去“抢”人。她成功了。
其实不过是以为自己成功了而已,却不知道自己也是被人摆布的棋子,而且还是主动挤入棋盘的。
蒋淑琰这一“病”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好。就算养好了,想要挽回程彦勋的心,也得费很大的功夫了。谢芝缨预计,起码有一个月程彦勋是不会见她的。
很多时候,只要让怀疑的种子埋在一个人心里,被怀疑的那个人不管如何表现以自我洗白,都是无济于事的。
谁叫蒋淑琰挖空心思要嫁给程彦勋呢,有了这样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但愿她吃了这个亏,能安分点儿。
谢芝缨回房后,换了身较为素净的衣裳,略收拾了些东西,就带着红玉和玲珑出门了。
素馨茶馆伫立在京城最繁华的荣辉大街,是栋三层的小楼,规模不小,客流量极大,谢芝缨未嫁人时经常跟着谢煜宸出门逛,累了就来这里小坐,茶馆给她留有包房。
进了茶馆大门,谢芝缨直接朝柜台走去。红玉端端正正地随侍一旁,玲珑却好奇地东张西望。
大堂里人声鼎沸,小二端着托盘四处忙碌,上下楼那些衣着华贵的客人一看就出身不凡。周嬷嬷说过,这家铺子生意兴隆,日流水少说也得百两来银子,果然不假。
“九姑奶奶!”谢芝缨虽已是妇人打扮,茶馆的何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东家的九姑娘,连忙作揖。
“何掌柜。”谢芝缨笑道,“有阵子没来了,铺子没什么事儿吧。”
她觉得亲切。何掌柜已经五十多岁了,是谢家的老下人,早先跟过谢将军做马夫。后来受了伤回到京城,谢夫人偶然发现他做生意的天分就叫他当掌柜。在荣辉大街开这家素馨茶馆还是他提议的,现在茶馆开了五六年,生意十分红火。前世,程家把素馨茶馆据为己有之后,程夫人寻了个借口辞了他,何掌柜只好拖儿带女地回了乡下。
谢芝缨余光瞄到了脑袋瓜子转来转去的玲珑。玲珑是来监视的,必然会寸步不离,得把这个程夫人的狗腿子甩开。
“都好!”何掌柜笑得满面红光,“姑奶奶,一直等着您来查账呐,包房天天都打扫着,立马就能用。”
谢芝缨的目光落在柜台上摆着的小装饰上,嘴角微微地勾起。
这是她回门那天和母亲商量好的,何掌柜动作真快。
“哈哈,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你做了几套账啊?”谢芝缨随手拨弄着那些小装饰。
何掌柜看见她的动作,什么也没说,低头弯腰,在柜台下面摸索一阵,捧出几本账册。
“九姑奶奶又笑话我。我几个胆子,哪里敢明面儿一套背地里一套呢!”
何掌柜笑眯眯地捧着账本,绕过柜台走了出来,同时吩咐人去开包房的门,并准备茶点。
谢芝缨接过账本,跟着何掌柜朝楼上走,红玉和玲珑连忙跟了过来。
一行人上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大堂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黑绸长衫的年轻公子。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谢芝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进了包房,谢芝缨在小几前坐了下来,红玉和玲珑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
何掌柜犹豫地看了看两个丫头,谢芝缨忙笑道:“不妨事,都是我身边人。”
这话何掌柜明白。他只认得红玉,那么玲珑想必是程家的了。九姑奶奶这么说,他一下子就猜到玲珑背后的主子。
“闲话休叙了,这就开始说给我听吧,我回去还有一堆事儿。”
“是。”
何掌柜一本一本地把账册摊开详细解说。谢芝缨边看边问,问得极细,例如,长期赊账的客人和新主顾的情况,每日客流最旺盛的时段最近有无变化,相对应流水的变化特点,周边商铺最近举行过什么促销,对茶馆的影响是好是坏,等等等等。
谢芝缨说得口渴,端起杯子啜了几口,又伸手去拿摆在面前的点心。素馨茶馆的点心师傅手艺好,点心做得精美可口,甜香扑鼻,吃进嘴里恨不得舌头都咽下去。谢芝缨优雅地吃着,吃完,继续盘问。
红玉一直安安分分地立着,玲珑却已经站得不耐烦了。她已经听得头昏,站了这么半天,腿脚也开始发酸,扑鼻的点心香味竟然让她有种早饭没吃的感觉。
茶馆伙计过来续茶水,谢芝缨吩咐:“有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儿么,端一些过来。”
“是。”
伙计再次回来时,端来的不仅有各色小零食,还有之前的精致小糕点。谢芝缨感受着身侧玲珑的饥渴目光,转头和蔼地对两个丫头说:“你们站了这么久想必累了,这些是犒赏,去用吧。”
玲珑故作矜持地摇头,红玉却喜孜孜道:“多谢主子。”
何掌柜马上张罗伙计们又摆了一个小几,将那些茶点摆放好。红玉拉着玲珑走过去坐下,玲珑看看眼前的美食,再看看已经继续向何掌柜问生意的谢芝缨,终于放心地开始吃喝。
嗐,怕什么,总归她也是寸步不离,回去能交差了。
一直到离开,玲珑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谢芝缨乘坐的马车离开后,大堂角落里坐的那个黑衫青年也站了起来,他身边跟着一位体态彪悍的随从,把一小锭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不必找了。”经过柜台,小伙计追过来说要找钱,那随从摆了摆手,“多出来的,算我们爷赏你的。”
黑衫青年看了看柜台上的小装饰,神情淡淡地离去。
那是一些色彩斑斓的三角小旗子,插在一座造型古朴的根雕上,做得十分讨喜。
素馨茶馆的账房里,何掌柜正在写一封简短的信,写完,封好,交给一个机灵的心腹小伙计。
“回侯府,给七少爷,”他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