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倏地缩回手,将那红帐重新拢住。
快步走出卧房、关上门,嗓子眼儿里差点冒出股老血,这是怎么回事儿?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谢芝缨跪行过来呜咽道:“老夫人,您看这......孙媳既带了翠珊过来,收房也是早晚的事。可孙媳哪料到世子他竟、竟这般等不及,呜......”
四周的下人个个低着脑袋竖着耳朵听,大气儿也不敢喘,心里却都在犯嘀咕。
谢家姑娘生得如此端丽,世子却看上了人家的陪嫁丫鬟。看上就看上吧,竟迫不及待成这样。按说今晚是人家的洞房花烛夜,而此刻,本该睡在喜床上的女子却不是白日里拜堂的少夫人。
啧啧,难怪少夫人哭成这样,还提出要自请下堂。人家好歹是大明鼎鼎的靖安侯府嫡女,遭到自家夫君这般羞辱,不委屈才怪。
程老夫人额角冒出了青筋。闹出这样的事,来不及细究根源了,得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
前厅想来还有没散尽的客人,在等着跟程老爷道别。东道主正送着客却被下人叫走,如此失礼,大家多半会猜新房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惊骇的急事,说不定还遣心腹偷偷过来打探。不行,得赶紧叫儿子儿媳回去!
程老夫人弯下腰,边扶谢芝缨起身边细声慢语地劝:“好孩子,别哭了。勋儿做得不对,祖母这里先替他给你赔不是。”
嘴里说着,脸却冲着程老爷和程夫人,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程夫人便也顿悟了。她留下陪房周嬷嬷,自己跟着程老爷出了喜房,急急赶往前厅。
周嬷嬷是程夫人的左膀右臂,主子一走,她迅速遣散了聚拢的下人,这才回去和程老夫人一起劝慰兀自哭个不止的谢芝缨。
“乖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程老夫人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勋儿欺负你,横竖有我们这些长辈呢,不怕不怕!”
听风阁搬进那么多谢芝缨陪嫁的下人,她得拿个态度出来给他们看,三日后谢芝缨归宁,也好替瑾宁侯府掩饰过去。
“是啊少夫人,”周嬷嬷跟着劝,“大喜的日子莫要再哭了,不吉利呀。”
谢芝缨幽怨地揉着哭肿的眼睛。重生返回的日子不好,人已拜了天地,是程家媳妇了。虽然能借着这事闹一闹,可说到底,和程彦勋睡到一起的是她的丫头,想要趁机悔婚是万万不可能。
她不禁在心里叹气。虽然她设想得很好,可一切事在人为,老天还是不够照应她。
她摇醒的那家伙告诉她了,谢家人很早就离席了,即使她设法让前厅的客人知道程彦勋闹的这出丑事,也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过,她还是要随机应变,趁势取得主动。
“老夫人,”谢芝缨用帕子擦干了泪,给程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孙媳方才失态,倒让您老人家苦口婆心劝我半天。孙媳岂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只是看到入府头一晚就......”
说到这里,眼中又有泪珠盈出,急忙以手背擦去,强笑道:“但既然世子爷亲近了翠珊,少不得该给她的都要配给,份例下人屋子等等,须得备足了。不过,今儿也晚了,来不及给新姨娘收拾新屋,世子此刻又还没起身,不如我就和红玉挤一挤,您看怎样?”
一路说一路在心里自嘲。啧,多么大度,她自己都要替自己的贤德鼓掌了。
嫁人当晚就让陪嫁丫头把夫君勾引了去,滚床单还是在她这个正室的新房内,搁哪家小姐能咽下这口气啊?
可是她能。不但能,还要给狐媚子腾地儿。
这么做,一来当然是为了博取婆家好感,在道德上架空勾引世子的翠珊,好为将来筹划更多的复仇之策铺路。
二来么,她早就对无情无义的程彦勋心灰意冷,根本不想他碰她一下!
周嬷嬷听了谢芝缨的话倒抽一口冷气,马上望向程老夫人。
新婚之夜让少夫人睡丫头房里?这有点惊世骇俗......
可是,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世子爷和那丫头都没醒,可见他俩的“交战”有多激烈。呃,那丫头叫什么,翠珊是吧,或许已醒了在装睡,但世子不可能是装的。男人嘛,喝高了、做猛了也掏空了,当然就只剩睡死过去的份儿了......
咳咳,想想也真是尴尬,总不能这时候把两个光身子的人硬是提溜起来,接着让世子跟少夫人重新洞房吧?铺床的元帕带怕是都被玷污了......
周嬷嬷毕竟也是女人,自己都觉得替这个倒霉的少夫人犯恶心。她低声对程老夫人说:“老夫人,少夫人说得有理。旁的且不论,世子爷疲劳过度,此刻强行唤醒,恐伤了身子。况且,如此一来,世子爷怕是会对少夫人心生怨怼。”
程老夫人慢慢转动着手上戴的白玉扳指。周嬷嬷辅佐掌家,一向看得通透,而她自己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罢了罢了,横竖孙子今晚都已做了不妥之事,将来索性都推到那个什么翠珊头上去。等过了今晚,她和儿子儿媳再好好训诫一番,务必要孙子把孙媳哄开心。马上就要科考了,她的娘家和瑾宁侯府都有人参加,还得借谢家的势拔拔高呢。
“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程老夫人万般感动地搂住谢芝缨,“勋儿娶了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谢芝缨鼻音浓重地答:“您快别这么说,都是孙媳应当做的。”
周嬷嬷在跟着程老夫人离去之前,拉着红玉悄悄嘱咐了好一阵子。大致意思是,务必控制影响,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少夫人今晚没宿在自己的新房内。
“红玉理会得,嬷嬷放心。”红玉答允得郑重其事。
红玉回到自己卧房,谢芝缨已经盥洗完毕,正对着镜子梳头。
柔和明亮的烛光里,不施粉黛的素颜丽质天成,三千青丝瀑布般披在脑后,纤纤玉手持了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秀发,那样子要多美有多美。
红玉差点看呆。心里暗叹,她秀外慧中的主子落在了程家,真是明珠暗投。
“都走了?”谢芝缨熟练地用一根玉簪挽起头发,转身冲红玉微笑。
红玉“嗯”了一声,将门关好,便握紧拳头愤愤开骂:“姑娘,我真想不到,翠珊那个贱人竟有这样歹毒的心肠......”
她得知真相时简直要气炸了。不光是愤怒翠珊的忘恩负义,还愤怒这女人心机深沉,利用她去害主子。一个丫头让自己主子怀疑上了,还有活路吗?
谢芝缨慢条斯理地披上一件黑色斗篷,任由红玉发泄愤懑。
能提点的都提点了。今后,她还会进一步指导红玉,协助她有步骤有策略地脱离瑾宁侯府。她才不要终老于此!
“姑娘,您要出去?”红玉惊讶,“都这么晚了,您对这里又不熟悉,不如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谢芝缨淡淡地笑了。不熟悉?在瑾宁侯府,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红玉,你自去洗。不必跟着,我去去就来。放心。”
“......噢。那姑娘当心。”
初秋的夜晚月朗星稀,凉意袭人。整座侯府不再有喧嚣,已在沉沉夜色中酣睡。
谢芝缨以斗篷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在簇簇花木、重重山石中熟练地穿行,悄悄来到了红叶苑。
红叶苑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位于侯府最最偏僻的角落。这里,是她前世“养病”至死的居所。
红叶苑的后园长满了高高的野草,还有几株粗壮的银杏树。谢芝缨分开野草,快速来到最中间的树下。
眼前一花,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树上落下,轻笑了一声,拉着她闪到了树后。
“六殿下。”谢芝缨要行礼,被那人架住双臂。
“谢九姑娘。”年轻男子的俊朗容颜隐没在树影中,一双眸子却分外晶亮,“一切可还顺遂?”
“顺遂。”谢芝缨对他这称呼十分满意,“多亏殿下慷慨相助。”
这人是百里昭,天渊朝的六皇子。
天渊皇族男丁兴旺,皇帝百里浩一共生了十几个儿子,在京的除了太子,还有五位成年皇子,当前最得宠的就是六皇子百里昭。
太子体弱多病,又没有嫡子,前朝后宫都心照不宣,哪天太子不幸殒命,五位皇子都有望晋储位。
谢芝缨久困于深宅大院,对于这些皇子如何明争暗斗并不清楚。但百里昭的命运她是知道的。太子后来果然病死,夺嫡进入白热化,发生了一场宫变,被皇帝镇压,百里昭出乎意料地被宣布为罪魁祸首,赐死的鸩酒还是皇帝亲手端给他的。
不过目前,百里昭离那一步还远,是瑾宁侯府巴结的对象。
谢芝缨晃醒他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她要设法取得这人的支持,对翠珊和程彦勋反将一军。
百里昭醒来后得知被人暗算了,惊怒异常,本打算马上离开,而她没费多少功夫就说服了他。
“谢九姑娘,”飒飒夜风中,百里昭衣袂飘动,双目灼灼地望着她,“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说我明天绝不可参加皇上举办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