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韩多和路路把周海生送回家,韩多的心儿一直慌乱不安。由此,就在一个清晨,他把路路送到绣坊后,便特意拐个弯去了周海生家。
那是一间泥巴和着草盖的房子,房子里躺着一个活死人,见韩多进来,周海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前日买的十个包子,还在原地方放着,周海生连动都没动。
你说他是个死人,他还喘着气,你说他是个活人,他又不吃东西,甚至都没个反映。韩多见他这样,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他究竟到底能不能抬一下眼皮看他一眼,看他到底能不能说点什么。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依然如故,死气沉沉。
这会儿,韩多实在憋不住,他必须得说话,于是他凑近周海生耳边说:“据我所看,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人不吃东西可不行啊!生命只有一次,不是有句话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因为过去已经回不来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你首先得吃饭,得振作……”
尽管韩多苦口婆心,费尽心思地与他交流,他依然还是如此。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韩多想着,再不给他找个大夫瞧上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多会儿,韩多找来一个大夫,那大夫大致看了看,又摸了摸周海生的脉说道:“他真的傻了,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那大夫,还能治吗?”韩多问。
“我的医术不行,还是另请高明吧!”那大夫说着离开了。
怎么办?既然他真傻了,就更不应该鄙视或者不去理他。于是,韩多把几个包子用锅热了热,喂着给他吃。哎!还别说,他果然吃了,喂一口吃一口,不喂就不吃,包子吃过了,就又喂他水喝,就这一早一晚的,韩多喂了两顿。
次日清晨,韩多有些迟疑,怎么办?好人还是做到底吧?想到这,韩多送走路路,便毫不犹豫地又去了周海生的住处。
他一进门,就被一股冲鼻的屎尿味熏得喘不过气来。怎么办?放弃他,还是不理他?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迈出了周海生家的门槛。
走了几步,随之又转了回来。如果我都不管他,那么谁来管他呢?一裤兜子的屎尿怎么办?
既然想做好人,就索性坚持到底吧!于是,韩多即刻去翻找破布,又准备一盆温水,给周海生洗吧洗吧擦吧擦吧,之后,又往周海生的裤子里塞进去一推破布,以用来给他接屎接尿的,忙乎一阵子,竟然忙乎了一身的臭汗。
韩多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也开始有屎尿味了,怎么办?忍着,没办法,只能忍着。待等这一切都处理好了,韩多又喂了他些吃的喝的,才离开。
韩多回到家里,向他母亲要了几件旧袍服,又划拉几块破布,放在一个口袋里,准备晚上给周海生拿过去。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韩多每天如此,其实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由此说来,可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周海生终于有了起色,他知道抬起眼睛看着韩多,韩多每次喂他吃喝,替他收拾屎尿,他都知道抬起眼睛看着他了,但并不说话。
就在一个不阴不晴的日子,韩多又从家里拿来些破布,甚至还有些新布,一并放在了马车上,被路路发现了,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吗?怎么拿这么些破布,你要干啥呀?”
“这些是用来给周海生用的,他现在是一裤兜子的屎尿啊!真是……”韩多话到嘴边,想说真是猪狗不如啊!但却没能说出来。
路路听韩多这般说,沉思半晌,最后只说出了两个字:“随你。”便不再说话了,韩多也不说话。他们俩就这样默默地在马车上坐着,谁都不说话,可谁的心里都不平静,都在各自寻思着自己的心事。
见韩多这般对待周海生,路路心里当然不爽,因为周海生毕竟是坑过害过路路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路路却开始打心眼里更加喜欢韩多了。
对于那样一个与他毫不相干又是个禽兽不如的人,他都能如此细心不离不弃的照顾,那足以说明他绝对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子汉。
能和这样的人携手百年,此生足矣!但她不能支持他那么做,因为路路并没那么大度,尽管拦不住他,还是由着他吧!
这会儿已经到了路路绣坊,路路下车了,韩多竟直接奔向周海生的家里,依然如故,日复一日。每天的一早一晚都要顺路去照看他,喂他吃喝,收拾屎尿,天天如此,一直坚持。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路路这时不是感动,而是心疼。他心疼韩多两个月来如此不厌其烦不嫌其脏的照顾着周海生,真的是太难为他了,他从来都不侍候人的呀?竟然能尽心尽力地去侍候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由此可见他人格魅力的高洁。
路路这会儿真的是被韩多一如既往的精神感动了,几天来的思来想去,她终于决定放弃以往的恩怨,与韩多一起去照顾周海生,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替韩多减轻一点儿负担,这么长时间了,他也太累了,不为周海生,为了韩多,她也应该去帮帮,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当路路刚刚迈进周海生家的一瞬间,一下子被那里的屎尿味呛得连连的呕吐起来,她飞也似的跑到门外,太不容易,这也太难为他了!路路心里这个心疼这个难受啊!
当然,周海生是咎由自取,可韩多却不该遭受此折腾啊!就在路路呕吐不止的时候,却一直还在想着韩多有多么的不易。
然而,没多会儿,韩多已把屋子里的屎尿全部拾掇利索了,之后又开着门,换了一会儿空气,屋子里面顷刻间也没有什么味了。
这时候,路路再次进来,竟感觉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见周海生半卧着靠在一摞被褥上,韩多在喂着他吃饭,她便毫不犹豫地把正在喂周海生吃饭的韩多推到一边,把饭碗从韩多手里夺了过来。
“你歇会儿吧!我来喂他。”路路说着开始一勺一勺喂着周海生。
韩多默默地坐在一旁,愣愣地望着路路,有些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看来,也许是真的旧情难了,“爱上一个人很难,忘记一个人更难。”这句话果然没错。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周海生突然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路路,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却没能说出来,竟耷拉着脑袋不再抬头了。就在韩多和路路刚刚迈出门槛的一刹那,周海生突然喊道:“路路,对不起。”
听到周海生突然说话了,韩多和路路都不由得惊讶不已,顿时都停住了往外迈的脚步,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到周海生的身边,又都一起俯下身子,看着周海生。
“路路,真的对不起,还有——韩多——谢谢。火——火——是我……”
周海生话没说完,脑袋竟一下子又耷拉下来,没了声音。不好!他是不是不行了,刚才或许是回光返照,怎么突然说话,又没把话说完……韩多想着便走到周海生身边,用手试着他的鼻孔说道:“他死了,真的。”
路路听了,没有说话,只是晶莹的泪花在眼中闪动,不管怎么说,那也毕竟是一条生命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求活得精彩,也要活得无悔。可周海生就这么走了,走得凄凄惨惨,走得悲悲切切,可这又能怪谁呢?路在脚下,路都是自己走的……
“路路,看见没?周海生的心里,至始自终装的都是你呀!见着你了,心愿已了,人也很快就去了。”
路路依然还是不说话,她的心情沉重,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默然地低着头,谁也不看,不看周海生,也不看韩多。
“路路,不知他有没有什么亲人?”
听见韩多问她话,路路才说:“过去有个娘在家侍候他,如今这么多年,与他也没联系了,以后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
“也是,我来来去去也有两个来月,还真没见过他这家里来过什么人。”
“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不能总这么在外晾着。”路路说道。
于是他们给周海生找了套干净的服饰,又找了件看上去还算是较新的袍服给他穿在身上。再用破席子把他卷了起来,埋葬在离他家不远的山坡上。
韩多看着这座刚刚堆起来的坟丘,不由得感叹道:“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有个家。对了!好人做到底,再给他立个墓碑,这里不就成了他真真正正的家了。”
韩多说着,又开始四处搜寻木板子,这时,路路手里拎过来一块,递给了韩多,韩多即刻捡了块带着棱角的石子,用力划上“周海生之墓”的字样。
“好了!一切也都妥当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路路说道。
看来,路路还是不愿意在这多待上一会儿的,他时不时的都催着韩多快一点离开,而韩多呢!总是想着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利索了,然后在离开,省得以后想起来了,还得往这边来。
等他们把周海生的事情处理完了,已经是午后了。大半天过去了,韩多也不想着回家去了,回去了,还得回来接路路,把时间都花费在路上了,太不值当了。干脆就在路路那歇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