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将之举起,混元伞每一次开合,仿佛天地晃动,四周流云翻滚,巨大吸力之下,伞下的持国与悟空身如泰山纹丝不动。
此时多闻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青,最后整张脸完全涨成了红色,人如其名,多闻天王魔礼红的脸变得如朝霞一样红。
太过丢人,颜面何存!
增长看向多闻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一丝同情。
最后混元伞遮住了他与持国,悟空摇了摇手中的伞,转头看向多闻,道了一声“多谢!”
此时虽非正午,但阳光依旧毒辣,长空里卷舒云海,闲坐听琵琶,刚好缺一把伞,用来遮阳。
混元伞上嵌着无数宝珠,可避尘避火,定风定颜,此刻却被悟空随随便便当成了一把遮阳伞......
伞下的持国浑不在意,继续弹琵琶,那令人情绪崩溃的琵琶声依旧响彻长空。
增长天王性如烈火,终于再也无法忍受那无孔不入的琵琶声,挣脱了广目的束缚,手握青锋剑,身形如练,割裂长空。
明亮至极的剑光徒然而起,剑锋偏移,沿着一个刁钻的角度,向着悟空刺了下去。
然后却如同刺在天地间至刚至坚的金石之上,难入寸许,青锋剑在空中生生弯出一个半圆形的弧度。
悟空偏过头看她,轻飘飘地说道:“你干什么?”
增长先是震惊,然后畏惧。
他的眼神里透着漫不经心的闲适之感,却更像是凛然的蔑视,那是对周围一切的浑不在意,明明是一副再随意不过的神情,却透着无形威势,令人心生警觉。
广目飞身而来,一把拽住她,将她拖向身后,满脸干笑,“那个,大圣,她是看你们光听琵琶未免太无聊......”
他卸下了她手中的剑,继续陪笑,“故而舞剑助兴!”
于是低眉信手续续弹,由正午至黄昏未曾停歇。
持国眼眸中的光芒更加炽热,如八卦炉中熊熊烈火,他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畅快!”
狂笑声绵延不绝,似要淹没一切,不知何时能止歇。那笑声里蕴含极致的愉悦,笑到最后便成了极度的苍凉,千万年时光消磨掉一身战意,只剩下一颗不甘的心未曾被磨灭,琵琶声起时,悲歌成一笑。
悟空耐心地一直等他笑够了,也回以一笑,“其实,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的。”
“不过,做天神做到你们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失败,不如,来我花果山做妖吧。”
持国叹息,“我倒是想,但行不通啊,谁让我们哥儿几个‘榜上有名’呢?”
“好吧,既然今日尽兴,你们也不能就这样回去,且让我送你们一程!”
金箍棒挥了三下,持国,广目,多闻飞向九重天,持国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大喊着“大圣,来日再会~”
悟空皱着眉看着剩下的增长,就像是看着一道极难处理的难题,盯了她半晌后,他才说道:“我虽然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莫名其妙的原则,但你是四个人里唯一一个还能打的。”
他扬起金箍棒,“那老孙就与你打上一场如何?”
无关实力悬殊,这是堂堂正正地应战,更是对自己对手莫大的尊重。
增长极为郑重地向他作了个揖,一脸英气,笑得流光溢彩,“多谢大圣,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认输,就此别过!”
她向着还飞在云雾间的兄弟追了过去......
悟空静立长空,余晖将漫天流云染成了金色,翻卷起犹如金光之海浪涛滚滚,他眯起眼,接下来,来得会是谁?
催耳折神的琵琶声响了整整一个白昼,花果山的妖不得不凝神抵御,到黄昏时终于止歇时,大家松了一口气之余,早已在心里将那弹琵琶者骂了千万遍。
日落月升,逝者如斯。
一日时光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
当持国天王弹起第一首曲子时,当花果山间的妖忙于收拾残局时,混世魔王便已经带着一伙妖王沿着最偏僻的路径走出了花果山。
蛟魔王早已将花果山周围埋伏的天兵天将尽数清理。
然而百里外的风清林静处,尚有无数银袍长枪的天兵聚集,混世魔王带着数个妖王匆匆赶来,行至天将的身后默然而立。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神与妖聚集在此,汇成黑白长河。
至明至暗,磁之两极,此刻浑然一体。
他们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队列中甚至有一些熟悉的身影,那是曾与悟空在九重天把酒言欢的天神,阶品高低不一,此刻与妖为伍,面上却没有流露一丝高高在上的厌恶。
神是真的神,妖亦是真的妖,修行高低不一,行事作风迥然而异,他们身上或有九天清正之气,或有山水灵秀之气,或有狂野暴虐之气,或有阴森嗜血之气......只不过他们眼中,似乎没有神与妖的界限,没有那数万年的血与火,没有那一场场镇压与反抗,只有如深潭古井一般的沉静,以及如海底火山一般的热切。
这样一副画面,透着诡异的和谐。
漆黑长袍微扬,他无声降落在峰顶,动作利落,身姿矫健,仿佛长夜降临,遮住身后一天清光普照。
山谷里长河浪起,天神与妖王整齐划一地单膝而跪,无声而又利落。
诡秘冷寂之气笼罩全身,银白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几缕金发在微风里扬起。他摆了摆手,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随意感,“啧,何须如此?”
长河依旧平静,不见一丝浪涛,无人起身。
他微咳一声,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郑重而又勉强地说道:“免礼。”
起身,直立,静默。
那立于山巅的身影扬起双手,“普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