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无鳌师兄丝毫没有气息,身体寒冷如冰,一颗心就像掉入枯井之中,噗通一声,没了着落。
完了,出大事了!
找人来救,怕拖得时辰太久,反而错失救他的良机;不找人,自己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他慌乱不堪,忽想起之前白冠师弟中暑之后,也是浑身冰冷,气息全无,当时师父掐了他的人中,输了些真气才缓过来;想到这里,不容迟疑,拇指对准无鳌的唇上正中掐了下去;一掐过后,还没动静,以为自己用力过小,又使劲掐了两次,还是没动静。不能再使劲了,不然牙床都要掐裂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输送真气,对!还得输送真气。
他将无鳌从床上扶起,只觉得无鳌师兄浑身硬邦邦的,拗了几拗,关节咔咔作响,才勉强能够坐正,头还是耷拉着;没有了发簪,头发铺洒在了肩上,要命的是无鳌还穿着纯白长衫,背面看去,竟像是孤魂野鬼,很是恐怖。白羽打了一个激灵,接着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片刻不再停留,抬起双手,左右上下绕环,合与丹田,凝神聚气,头顶一缕青烟泛起;掌心贯气,缓缓抬至胸前,闷哼一声,拍在了无鳌双肩天宗穴。
只见无鳌应声昂起头来,却无任何生气,不过是痉挛所致。
真气刚一注入无鳌体内,他万分惊异:若说他没死,可这身躯似是一副空皮囊,真气注进之后,竟像是泥牛入海毫无回荡之感,又像是细雨落流沙片刻消失殆尽;若说他已经死了,全身经脉应该阻断,为何还能注入真气?真是奇怪的很。
他走了心神,只迟疑了一瞬,突感双手冰冷,双眼迷茫,头脑也有些晕眩;急忙凝神,收掌;再看掌心,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怎么会这样?抬头再看无鳌,登时吓得血液凝固,身体猛地向后一怔,眼睛睁得奇大。
他看到了诡异一幕,只见无鳌披在肩上的黑发也逐渐起了一层雪霜,变得灰白,在这炎热的夏季,白雾缭绕,像是从冰窖里刚出来一般。
整个房间也冷了下来,他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远没有心里的寒冷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不管死还是没死,一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这样?何况这是夏季。
难道是我刚才晕眩,出了幻觉?
他伸出颤抖的中指,碰了一下无鳌发上的雪霜,用拇指捻了捻,瞬间化为一滴冰水;还是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又用剑指在无鳌后背各处戳了戳,俨然一个冰疙瘩。
一颗心从枯井换到了冰窖之中。
竟然真的是这样。他,他被冰冻住了。
到底是从哪里生出的至寒之气?
白羽从床上跳了下来,想把无鳌放躺在床上;伸手去掰,竟没掰开,双手寒冷刺骨;又哈了哈手,用力再去掰,还是纹丝不动,就像一座雕像。
白羽泄了气,惊恐化成了悲痛,当下跪在床边,失声大哭:无鳌师兄,你可别吓师弟啊,你刚刚说再不服药,恐是要死了;不想吓着云霞师妹,让我快点带你离开;可如今,药已经服了,你怎么还是死了啊?
忽听有人说道:我还没死。
白羽心中一惊,问道:谁?谁在说话?
我,无鳌。
无鳌师兄?你缓过来了?
白羽以为无鳌师兄活了过来,大为惊喜,急忙擦了眼泪,起身查看他的状况;还是那个老样子,一副雕像,纹丝不动,又以为自己生了幻觉,接着神情慌乱,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告诉师公去。当下就向房门奔去。
你别走,回来;再不救我,我就真的死了。
白羽这次听得清清楚楚,是有人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像是一个耄耋老者,想他可能是因为冻住了身体,用丹田气催动腹腔发声,所以声音起了变化;没再多想,立即转身回来,焦急问道:无鳌师兄,你快说,我如何才能救你?
你刚才从天宗穴给我输送真气,不仅没有用处,反而把寒气逼入我的体内,现在我的全身经脉都已经被寒气封住,当下只有一个穴位没被封住。
哪个穴位?
天目。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个糊涂蛋,还没明白?快点从我的天目穴输送一些真气,我就能借助你的真气冲开经脉。
无鳌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骂我是个糊涂蛋,平常只听过他这样骂过无邪师弟,如今这样语气和我好说话,想必是把我当做同门师弟看待了,白羽想到这里,心里不觉得恼,反而很是欢喜。
他盘腿坐在无鳌面前,拨开无鳌额前乱发,定睛一看,果然,无鳌师兄眉心那颗朱砂痣周围微微泛红,毫无雪霜。
当下从丹田行气,沿着手太阴经传至右手剑指,对准那颗朱砂痣,点将上去,同时左手剑指附在右手臂弯,辅助行气;将真气缓缓送入天目。
只过了一刻,只见无鳌头顶热气蒸腾,毛发上的雪霜渐渐融化;又过了半刻,面部便逐渐有了血色。
白羽惊喜万分,问道:无鳌师兄,你现在可缓过来了?
无鳌却不应答。
怎么刚刚还能和我说话,现在气色好转,却不说话了?他心里正在生疑,突然无鳌身形一抖,长吸了一口气,胸部瞬间胀了起来;接着从口中喷出一口寒气,这寒气迎面扑了过来,白羽顿感脸上汗毛竖了起来,一阵裂麻袭来,仿佛是腊月寒风吹在脸上一般。
上苍保佑,你终于活过来了。白羽叹道。
快,快把我的剑拿来!无鳌声音嘶哑,痛苦说道。
你这个时候还要剑做什么?白羽不解问道。
别问了,快点拿来。
白羽不再细问,取来了他的痕赤剑。
无鳌夺过来,紧紧搂在怀中,浑身不住颤抖,上牙打着下牙,说道:师弟......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会,我......我不想......不想师弟看到我那个样子。
白羽略略迟疑片刻,缓缓退将出去,关紧了房门;却又很是担心无鳌师兄的状况,很想看着他好转起来;站在门外来回踱步,焦虑不安。忽听房中传来极其细弱的呻吟之声;当下忍不住舔破窗纸,向房中看去。
只见他嘴里咬着一块锦帕,紧紧抱住怀中的痕赤,额角青筋暴突,泪洒千行,似在承受千刀万剐之痛。
堂堂四坛大弟子,堪称当世江湖绝顶高手的无鳌大师兄,上次四坛论剑之时,年方十八,便以一套冲虚剑法技惊四座,一鸣惊人;他是何等气宇轩昂,何等威武雄壮;如今怪病发作,形状却如此凄惨,换成是谁也绝然不愿意被人看见这一幕。这关乎一个男人,一个剑客的尊严。
白羽想到这里,心里生了一阵酸楚,当下闭目转过身来,暗自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敬佩的无鳌大师兄,只希望你能平安度过这次劫难。